哈士奇?艾加回到写字台前,脑海里还在回放刚才的对话。“我带回一只哈士奇,还给她看到了?”
银色宝马停在沙滩护栏外。斯巴达一上车,就趴在后座睡觉,车一停它就跳起来,两条前腿搭在窗玻璃上,吐着舌头哈气。
陈爱青左手提着鞋子,右手提着购物袋走在前面,斯巴达跟在她身后。
可能是闻到肉的香味,陈艾果刚解开它的项圈,斯巴达就朝陈爱青跑去。
陈艾果走在最后,走不到十步,渗进运动鞋里的沙子就磨得脚生疼,只好停下来脱鞋,光脚踩在还留有余温的沙滩上。
高悬的白色照明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圆形区域,那儿聚集了大部分来海滩的人,其余地方随着光线的减弱而变得昏暗。
海水黑漆漆一片,浪潮声和耳边呼啦啦的风声混在一起,听着像有人在搅拌玻璃渣。
两人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斯巴达蹲在陈爱青身边,眼睛盯着地上鼓鼓的袋子。
“啤酒?”
“我还未成年。”
“给你买了雪碧。”
汽水顺着干涸的口腔流向胃里,透心凉。陈艾果撕开一包牛肉干,先扔给斯巴达一块,这货转眼就跑到陈艾果身旁蹲着。
“见到你爸了?”
“啥?”
“看来是没见到,你直接去问艾加嘛,还拉条狗去。”
“它不是狗,它是斯巴达。”陈艾果又丢给哈士奇一块牛肉干。
“别转移话题。”
“小姨。”
“干嘛。”
“艾加好像讨厌我。”
“谁叫你把头发搞成这样。”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两人沉默半晌,陈艾果说:“小姨,我妈不让见我爸。”
“她不让?”
陈艾果点点头。
陈爱青灌了口啤酒,“她可能觉得,你爸应该来看你,而不是你跑去见他。”
陈艾果有些失落。
“回头你和艾加说说嘛,你俩在妈妈肚子里挤了十个月,爱还来不及呢,怎会讨厌。”
海风吹得陈艾果脸颊发烫。她轻抚着斯巴达背上柔软的毛发,忍不住将脸贴了上去,凉凉的,滑滑的,还有余留的薰衣草香味。
陈艾果轻轻抱住斯巴达。
陈爱青轻轻抱住陈艾果。
“小姨。”
“嗯?”耳边的声音无限温柔。
“回去我们一起洗澡吧。”
斯巴达呜呜两声,似乎在说它是公的。
艾加将吃剩的披萨放进冰箱。他走向浴室,边走边脱下衣服。把当天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除了内衣和袜子。
艾加泡在浴缸满满的热水里。他往热水里加了些沐浴露,戳啊戳,泡泡一下冒起来。
他半张脸淹没在热水下,嘟着嘴咕噜咕噜吐泡泡。
哈士奇。我。陈艾果?她养了一只狗?他想起放学时发现抽屉里的垃圾消失了,以往他都是放学后才顺手将垃圾丢到楼道的垃圾桶里。
艾加将头泡进热水里,想象自己是个未出生的婴儿。
他突然间有个念头。很久以前,他和陈艾果一起缩在狭窄的空间里。
艾加从浴室出来。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同时吹干身体。穿上衣服然后出门。
艾生和容若玉住在隔壁的房子。
艾加按下门铃。
开门的人是容若玉。
“我找我爸。”
“他在忙。”
“我在这等,他忙完了告诉他。”
“好的。”她关上门。
楼道的灯不一会儿就灭了。艾加站在黑暗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说不清缘由。
睡意席卷而来,艾加打了个哈欠。脚跟和脖子有些酸,他蹲下身,把脸埋在胳膊里,手臂上的绒毛弄得鼻尖发痒。
一道光从门后照射出来。
“你怎么蹲在地上。”艾生工作时,会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在艾加看来,眼镜让父亲的脸显得很大。
他站起身,说:“有点事,去我房间还是下楼?”
“下楼吧。”
艾生和门里打了声招呼后,跟着艾加下楼。
夜幕里繁星闪耀。晚风轻撩,两边的灌木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路灯微摇,远处传来海浪拍打堤岸的声响。
父子俩并肩走着。路上遇见几对上年纪的夫妇。
艾加说:“你见一下陈艾果吧。”
半晌沉默。艾生说:“你妈来看过你?”
他什么意思?母亲确实没来看过他,飞机降落前他满怀期待,但接机的人里并没有她的身影。
艾加下意识回答:“看过了。”
“真的?”
“真的,你也去看看陈艾果吧。”
“知道了,回去我和你阿姨商量商量。”
艾加胸里燃起一团怒火,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我们回去吧。”父亲说。
父子两人原路返回。
陈艾果和陈爱媛架着陈爱青走向那辆红色宝马,斯巴达跟在她们身后。银色宝马今晚只好待在这吹海风,它的主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你小姨喝了多少啊。”
“我也不知道,她一直喝一直喝,转眼就这样。”
“呵呵呵呵……”陈爱青仰头大笑。
陈爱媛把陈爱青的头往下按,路上已经吸引不少目光,再闹下去当地晚间新闻都要来采访了。
陈爱青骂了句脏话。
“把你扔这啦,大晚上还折腾。”
“妈,小姨不是说你啦。”
陈爱媛似乎心有所悟,她说:“到家啦,到家啦,别闹了啊。”
当晚艾加做了个梦。他梦见披肩长发的陈艾果站在樱花树下,她歪着头对他笑,垂落肩头的青丝随风飘扬。
她朝他伸出左手。
他向她走去。就快要到她跟前时,一辆火车呼啸着飞驰而过,横亘在两人之间,将世界分割成两半。
苍白的世界下起樱花雨。火车远远望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