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那一道。
德勒摸着自己的后肩,面色紧绷。
不是。
更不是那一种鲜红。
不是。
他至今也不知道,新婚之夜他为何要撒谎。
还是向着此生最亲密的人。
但那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就像那一夜。
德勒的手慢慢地松开,离开那道伤疤。
他还记得,在事发后,那些陌生人是如何闯入城堡的:那群战士粗暴而凶狠,他们的盔甲上绘着带四个眼洞的头骨,面对他们,家族的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是在那一天,重伤高烧、昏沉不已的德勒见到了许多人。
抱恙在身却不怒自威的老公爵,和他的侄子继承人。
曾经抱过德勒的老博兹多夫伯爵。
以及从东边匆匆赶来的,他的姑母与姑父。
当然,还有那位万众簇拥,身份尊贵的王子。
而向来霸道、说一不二的父亲,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央,面对着一众贵人,保持着少有的清醒,脸色苍白,低眉垂目。
德勒最后记得的事情,是那位王子说了点什么。
他的父亲,先是放声嘶吼,然后暴怒地冲向那位王子,在被那些凶恶的陌生士兵死死拦住后,他又如丢了魂魄般瘫倒在地,无助地向德勒看来。
他依旧记得父亲的眼神。
而德勒自己,则被泪如雨下却格外强硬的姑母死死抱在怀里,最终上了马车,离开城堡。
远离家乡。
连同母亲的棺木一起。
一去经年。
德勒再也没见过父亲——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后者在永星城之围中殒命,身死国难。
就像……
那位王子。
想到这里,德勒猛地睁开眼睛。
在街道的尽头,他看到了那座高塔。
以及站在高塔下的……
另一位王子。
————
“当然,如果殿下您想出去喝两杯,那在没有熟人带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去南边的那家‘我家’酒馆……“
“俺,咳咳,我告诉你哦,那个逼崽老板的心可他妈黑了,经常会有不懂行的倒霉蛋稀里糊涂地醉倒在那里,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妓寨里,不但钱财没了,身上还趴着一个老男人……或者更糟:光溜溜地躺在白骨之牢里,身上趴着一群老男人……唉呀,我们服役以来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失足少男和老男……”
泰尔斯打着哈欠,一边下楼,一边听着蛇手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刃牙营地的风土人情。
传说之翼没有在开玩笑。
因为仅仅第二天一大早,负责守卫鬼王子塔的蛇手就带着他手下的十几个“怪胎”(唯一的女性,灵刃还不断地向王子投来虎视眈眈的侵略性眼神)敲响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表示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请求睡眼惺忪的王子:是时候“荣归故里”了。
看着还在地平线上不远的太阳,看着对方那副万分谄媚却一脸尴尬的可怜样子,泰尔斯叹了口气,最终打消了让蛇手再回去跟罗曼“确认一下”的残忍主意。
事实证明,英勇善战,凶名远扬的罗曼·威廉姆斯男爵,真的非常……
小心眼。
他是迫不及待地要……
赶他走。
就为了……
别人送的一把剑?
所以,当泰尔斯呵欠连连地收拾好包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您确定不要试试这身?这可是我们小队最好的缴获呢,您再看看,鲜艳夺目的大红色,铺满胸膛的亮金粉,连袖口和领子都是镶金的,怎么会庸俗呢?连灰杂种们都超喜欢的呢!连我们男爵自己都舍不得穿……”——用异能控制着衣服摆出各种体位和姿势、一脸讨好的蛇手),跟在蛇手身后,走下鬼王子塔阴森恐怖的阶梯时,他忍不住对身边的空气低声抱怨道:
“你知道,根据那封信,传说之翼曾经是海曼王子的信使。”
“想象那家伙顶着一张臭脸,四处跑腿递信的样子……我的天,连陨星者都比那家伙可爱……”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把怀里的“警示者”长剑抱得更紧了一点。
几秒后,空气里才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嘶哑回答:
“但……那也是张好脸。”
泰尔斯登时语塞。
看来,他的伯父,海曼王子,大概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鬼王子塔,突觉一阵阴风阵阵。
而他的前方,硬是要帮王子背行李的蛇手则格外珍惜和王子待在一块的每一刻,喋喋不休地向有兴趣的(其实泰尔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王子介绍西荒和刃牙营地的方方面面:
“哦,既然您问起来了,那我得说,别去惹那些雇佣兵!我是说,虽然都是拿剑卖命的,可是他们喏,诶唷,那群贩剑的可都是变态啊,噫,鬼知道逃来营地以前是不是杀人犯出身,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像我们,我们都是为王国服役的好士兵,正直、忠诚、遵纪守法、有责任心,有正当身份哒!”
大概是搞清楚了王子的好脾气,蛇手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倒是他身后的怪火和迷眼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看向别处。
说话间,他们终于走出鬼王子塔,跟塔下同样装束的星尘卫队会合——明显也是“怪胎”们的士兵。
蛇手浑然不觉两位属下的表情,兴奋地一挥手。
“还有,既然殿下您问起刃牙营地里的酒馆……”
他身后的灵刃猛地抱起一个酒瓶,别扭地用瓶口使劲地顶着胸部下缘,姿态霸道地走上前来,挤出一个一看就知道是昨天才对镜子练出来的夸张笑容,用盯猎物的眼神看向泰尔斯。
“咳咳,虽然不能带您去,但我还是不遗余力地为您搞来了好酒,绝对是西荒数得上的,只是请记得我们这几天里对您的……也请您原谅昨天的意外,但请相信我,我才不怕那些大老爷们呢,只是那个臭屁公爵来得太突然了,要知道,为了您,我可以……”
面对着蛇手一脸期待的表情,泰尔斯只得在空地上尴尬地推拒着灵刃热情地送来的酒瓶——这很不容易,因为你要在推开酒瓶的同时避开她的胸部。
“不会吧,哇哦,我是说……额,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会喝酒……”
但尴尬的气氛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蛇……额,队,队长?”
怪火疑惑的声音传来,泰尔斯和蛇手同时停下动作。
街头巷尾的鼎沸人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点般的马蹄声。
怪胎小队的成员们倏然变色。
同样疑惑的泰尔斯拨开蛇手,凭着不错的视力,看见了一面从远处堡垒间缓缓升起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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