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的生吞眼珠,曹操的割发代首,以及《孝经》要爱惜身体发肤的谆谆教导,共同指向一个被后人早已遗忘的事实:在早期的中国,存在一种高度重视和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生理念,这种理念甚至说是一种宗教性的崇拜。
身体是受之父母的,来自父母的就是一种天生就有的状态,天然、自然的状态。
早期中国这种对身体的崇拜情节,根源于对“自然”的重视和崇拜。
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自然”,和现代意义上“自然”有本质不同。中国传统意义上“自然”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它对立面是“人为”、“干预”。
所以自然也可以解释成非人为,不干预,就是“无为”,“自然”和“无为”是一体两面。
而现代意义上的“自然”,指的是人之外的物理世界,其特质是物质的、机械的,它的对立面是人。
人对自然的态度不是崇拜,而是利用和歧视,这需要积极地干预,不是无为,而是有为。
这种理念的文献起源是犹太教、基督教《圣经》,但真实起源更古老,来自古西亚文明。
在反对佛教时期,韩愈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入主出奴”,宋儒也经常讲。
“自然”一词含义的今古变迁,就是一种典型的、新一代的入主出奴。一种外来的意义进入了,成了主人,而原来的意义却被驱赶走了,成了仆人。
对中国自然崇拜的最好总结和体现来自老子的《道德经》,《道德经》甚至也可叫“自然学”、“无为学”。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为无为,则无不治”;“爱国治民,能无为乎?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由于普遍存在重视、爱惜,甚至崇拜个人身体的思维理念,由于存在“自然”崇拜、“无为”崇拜,太监起源的功利主义解释绝不可信,太监也绝不可能在中国历史和文化内部产生。
那么自宫行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它又是出现在哪里?
关于阉人最古老的传说和记载,不是来自中国,而是来自古西亚和古埃及。
一开始阉人不是来自世俗领域,而是来自宗教领域,他们是祭司,是在神庙中,服务于神的。
只是随着王室的出现、祭司才从神庙,走进王室,由服务于神,而服务于国王、君主。
事实上,在古西亚和古埃及,乃至后来的基督教和***文明,甚至现代已很世俗化的国君、政府都和神、和宗教有剪不断的关系。
在古埃及,法老本身就是神。
在古两河,国君不是神,但是神在人间的代理人。
所以,在古西亚和古埃及,祭司由服务于神到服务于君王,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
那么在古两河和古埃及,作为阉人的祭司是起源于何时,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阉割生殖器的呢?
对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直接的历史记载,而且目前也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解释。
事实上,古埃及和古两河文明本身也在公元前4世纪,随着亚历山大的入侵而迅速消失。
他们的语言、文字、祭祀仪式,早已被人遗忘,这两个区域都被***教文明覆盖。
只是到了19世纪,随着考古发掘的兴起,人们从这两个地方的地下和古墓中,发掘出大量的古代实物和文字材料,并且很快破译了发掘出来的古两河的楔形文字和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被埋在地下两千余年的古文明才得以重建天日,为世人所知。
梳理古两河、古埃及文明的历史沿革,进而可以理解他们的精神和思维,尤其是在与同期中国文明相比较的情况下。
在这个基础之上,是可以找出所需要的答案的。
阉人祭司由两个要素组成:祭司和去除生器。
研究阉人祭司的起源,分解为两个问题,一个是祭司的起源,另一个是和生器有关的祭祀行为。
两个问题的答案合起来,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太监这种族群。
这两个问题不是分离的两个问题,而是存在紧密联系的,是一体的,只是从思考逻辑上分。
研究祭司的起源,必先从研究神的起源,以及祭祀的起源开始,因为祭司是服务于神的,是祭祀仪式的制定和主持者。
一提到神,现代人的印象是,他是全知、全能的,世界的创造和主宰者。
对于神,人只能无限服从和祈求。
事实上,这样一个形象的神是后来才有的,准确地说,是公元前1500年,“一神教”出现以后才有的。
最典型和成功的一神教是犹太教,但是,除此之外,大致同一时期,印度教也具备一神教的核心特征,古埃及也出现了一神教化的宗教改革,但不久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