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方从哲叩见吾皇万岁。”方从哲进殿行礼。
“方首辅,起来坐着说话。”朱常洛挥挥手微笑道。“魏朝,给阁老搬一张凳子过来。”
“不劳烦魏秉笔,还是老臣自己来吧。”方从哲找了张空凳子,搬到皇上侧前。
“朕听说午门外边儿很是热闹啊。”朱常洛用调侃的语气说道:“首辅还急晕了?”
“老臣无恙。”被皇上当面点破,纵使是脸皮厚如方从哲也很难不脸红。
“朝会的事情,内阁怎么看啊?”朱常洛问道。
“内阁说到底是皇上的顾问机构。”方从哲试图从中抽身。
“所以朕才要问你嘛。直说吧,方首辅你怎么看。”朱常洛降低声调,继续说:“你要是不说,朕就自己猜了。”
“先帝殷鉴在前,百官不忍陛下重蹈覆辙。”方从哲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首辅,你左右为难了。”朱常洛轻笑一声,然后正色道:“方从哲,你是想做严嵩,张居正,还是申时行。”
严嵩是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压制百官,中饱私囊。
张居正是两廷勾连,挟制幼主,以首辅之职行宰相之权,锐意进取,却抱憾而终。
而申时行则是游走于皇帝与百官之间,看似首鼠两端,实则勉持朝局。
“臣......臣......臣究竟......”一股高压的热血被心脏直泵至大脑,方从哲觉得自己真是快要晕过去了。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最后竟鼓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勇气,说道:“臣究竟是严嵩、张居正还是申时行,不在于臣意,而决于圣躬。”说完,方从哲跪倒在地。
殿内的气氛仿佛凝住了。王安悚然一惊,拿着朱笔的右手猛得一抖,鲜红的墨水被甩到奏疏的空白处,化成一点耀眼的赤斑。而同在殿内的魏朝则被骇得大气都不敢喘。
“方首辅,朕真是小看你了。”朱常洛着实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方从哲就只是一个庸庸碌碌,只图明哲保身的人。召他过来也不过只是仿照前例,逼他主动出来带着内阁挡枪罢了。
“朕要做怎样的君主,十一月初一那天你自会知道。现在,朕令你回阁草诏。”
“臣领旨。”方从哲叩头领旨,然后撑着地颤巍巍地站起身,面朝皇上后退着离开南书房。
方从哲走后,朱常洛转头问王安:“王安,你觉得朕是怎样的君主?”
王安早已做好准备。他一个箭步跨到桌前,然后跪缩成一团。见此情景,魏朝也难以安坐,但皇上没有叫他,所以他只头朝主位,跪着在桌旁。
“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圣德。”略顿后,王安谨言道:“奴婢唯愿留葬古里而已。”
宣德五年闰十二月初六,郑和率船队第七次下西洋。宣德八年四月,郑和在印度西海岸古里去世。
王安借此典故,不仅是在说自己的志向,更是在反用方从哲的论调,含蓄地将朱常洛比作成祖皇帝。这是王安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好!好!”朱常洛思考片刻,大笑着连声说好。
方从哲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回阁。一路上,他机械地重复着“迈步、前进、再迈步、再前进”的步骤,仿佛一个被绳子牵着的皮影,沿着幕布的边缘缓慢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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