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勇话说得不耐烦，语气也甚差，昭端宁听完却笑了，少年人桃花眼弯起，毫不介意般说道:“将军所言有理，我以后会改改的。但我方才所说，却并非谦虚虚假之言，先生教导我八年有余，但我所学，不及先生学识千分之一，说我不及先生，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再者……”昭端宁语气一顿，王修勇情不自禁看向他，听他说，“我能在将军门口捡回一命，且今日又能活着立在将军面前同将军交谈，大约也是拜先生所赐，所以我又怎能同先生相比？”
王修勇看着他，耐心把话听完，也不再皱眉，沉默了一会，他盯住昭端宁，如同猛虎盯住猎物，终于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此行，是为天下，还是私仇？”
凝在身上的目光极具压迫力，昭端宁却好像感受不到，他在对方的询问中好似有片刻的失神，嘴里呢喃着重复，“天下？”
他没有见过天下，也不想要天下。
他只见过一个极好的少女，花朵一样，笑起来日月星辰都失色。
天下江山哪能比得上那朵花？
可那朵花却枯萎在尸山血海里了，为了这所谓的天下江山而死。
他人生能照亮黑夜的明珠和月亮，陨落了，碎裂了。
连个能自我慰藉的好梦和回忆都不留给他。
他甚至都不舍得从那个噩梦里醒过来。
脑海里又浮起那个梦，昭端宁刚被吹冷的身子好像又滚烫起来，眼角又发疼。
他奋不顾身地抓着抱着那个噩梦，像是抓着攥着一丛枯萎的枝藤，藤上只有一朵已然枯萎的花，却生满了尖利淬毒的棘刺。
枯花好像风一吹就会化为灰烬，棘刺却是真真切切的，扎得他满身伤口。
那梦让他痛，痛到眩晕，也不舍得丢弃。
人不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昭端宁在一阵突然而又猛烈的眩晕里摇头，再摇头，他抓扶住窗棂，语气淡然吐字清晰地回答王修勇，“是为私仇。”
话音刚落，屋外的风骤然变烈，窗户被狠狠掀开，窗扇狠狠砸下又弹起来，冷风趁势而入，夹着雪粒扑在窗台处两个人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闪退，昭端宁在眩晕中转身望着窗外几乎迷眼的大雪，听到王修勇的愉悦而又畅快的笑声，“巧了，老子平生最喜欢报仇雪恨这种快意恩仇的乐事了。”
昭端宁看着窗外的雪，想起了小太监絮絮叨叨同他说过的许多话，一点点失了神，忽然没头没尾地喃喃问道:“将军的府上，有梅花么？”
后来的五年，漫长又短暂。
好像只是须臾就过去了，又好像一生都停在了那里，怎么熬也看不到尽头。
孟逢熹成了个哑巴，伤好以后就整日面目呆滞地跟在老药女身后。别人同她说话，她没反应，别人打骂她，她也不还手，恶意善意全都木然收下，好像生来就缺七情六欲。
昭端宁比从前更沉默，他在北幽摸爬滚打，长成了一个别人眼中冷心冷肺的怪物，越来越多的人害怕他，畏惧他，亦有越来越多的亡命之人愿意跟随他。
终不似，少年游。（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