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滚烫的黑暗，却有了梦境。
他见到了孟逢熹。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梦见她。
少女一袭单薄红裙，赤脚立在白色花原里，低垂着目光，生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昭端宁又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她。
他夺路狂奔，越靠近，越胆战心惊。
直到看清，少女的红裙是血染的，脚下的不是花，是累累白骨。
孟逢熹就立在尸山血海里，并不是在笑，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后退一步，她光着脚，昭端宁眼睁睁看着地上尖锐的白骨刺穿她的脚，但她好像不知道痛，踩着刀刃一般的白骨往后退，步步带血。
即使面容模糊，他也能看到对方脸上尽是寒霜和血污，冷冰冰地看着他。
不言不语。
昭端宁在那一刻，忽而在梦中惊悸地想到，孟逢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昭端宁再也动不了了，他立在面容模糊的孟逢熹面前，觉得痛，痛到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好像也同她一起死了。
他好想上前，给她把脸上的血都擦干净，好想再好好看看她。
可他又不配。
昭端宁哽咽起来，几乎维持不住站立，他颤抖着朝眼前人卑微地伸出手，浓雾却在同时弥漫起来，慢慢将眼前人吞没。
孟逢熹还是那么直挺挺地立在几步远之外，冷漠地盯着他，任凭自己被淹没。
昭端宁去追，却狠狠摔在地上，从滚烫的梦境里惊醒过来。
多可怜。
老天爷好像从来没给他从容的机会，让他狼狈着苟且偷生，狼狈着送别，狼狈着看清自己已然无法忘却割舍的心意，然后那份原本纯粹心意就要被他的愧疚沾污成永恒的遗憾和恨，生出尖刺和荆棘。
再也没资格宣之于口，连放在心底都会觉得可鄙。
可他割肉剜骨也剔不掉了，只能任自己变成一个卑劣的乞讨者。
昭端宁醒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完全陷在那个梦境里，眼泪流了满脸，低喃着发出自己都听不懂的呓语。
房里有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盯住他。
少年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惊惶不定，脆弱得不像话，手紧紧抓着被子，久病的身体消瘦异常，在单薄的衣裳下躬成一个不堪一击的弧度，像是绷紧到最后关头快要断掉的弓弦。
侍女一时进退为难，只好尴尬地立在原地。
昭端宁很快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其他人，他抬头看过去，通红的眼眶里还在不停地往下淌眼泪。
昭端宁在看到侍女的一瞬间，眼神就恢复了清明，却不说话。
少年黑发略乱，黏在额前，脸色是被冷汗浸透的白，眼睛猩红，凌乱喘息间眼泪漫开落下，流了满脸。
侍女清清嗓子，把手里的药端好，“四殿下觉得好些了吗？”
昭端宁点点头，“好多了。”
他面色平静，声音除了沙哑，倒也正常，可眼泪还是不停。
侍女分不清他到底好不好，昭端宁却抬手要接药。
侍女赶忙把药递过去。
昭端宁接了药，眼也不眨地仰头就喝。
侍女从小北幽长大，从来没见过昭端宁这样长相的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憔悴的病气都遮不住他身上那股玉琢般的贵气，只是有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像株没了生机的名贵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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