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荃胸口微微起伏,心中气血翻涌。五指紧紧攥在一处,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王阿复,你接着说。”
火红的灯笼照着邹荃纤细的脖颈上那两条突出的经脉。王阿复抬眼望她,顿了顿疲倦地合上眼,又说:“这是周让的婚事,是大事儿。面儿上定是不会闹得太难看,可这私下里的算计能消停得了吗?”
“我本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奈何身不由己。今夜,说不定就是一场局。至于你,我……”王阿复说不下去了,声音戛然而止,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王阿复,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今夜你一去不回。往后的日子我将如何自处”
夜风骤起,把屋檐下挂着的一个个红彤彤的刮得摇晃起来,红烛熄灭,众人惊呼,这时每个人脸上映照的红色摇摆不定,状若鬼魅。
饶是这飘忽不定的光,王阿复也切切实实地瞧见了邹荃的脸庞。许是刚才的谈话太过于惊心,邹荃脸上因喝酒而生红晕消退大半,唯余眼角依稀的泪花。
“没错,我确实懂些功夫,那日也确实抠瞎了王二的眼睛,谁要他来欺辱我往后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倒无所谓,偏偏我还有宝儿……”
“各位!”周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突然出声打断这份嘈杂,“实在对不住各位了,不是不想招待各位,而是夜里风大,竟把灯笼挂掉下来了,没成想竟走水了。打扰各位,实在对不住惊扰了各位。”
确实从他们这边儿能看到后花园映着火光,烟味儿顺着夜风一路飘到他们这儿。很是呛人。
周兑絮絮叨叨了许多,听得人有些不耐烦,可他仍然好脾气地一一解释,又不好发作,只好三五成群连声叹“晦气晦气”。说罢便站起身。
刘媒婆原先在坐位置的时候有些犯难,她既不愿与乞丐们坐在一处,又看不上清高自居的周让远亲。一番思量之后,一屁股在乞丐之间。可她天生能言善道,不喜憋闷,竟不顾身份与乞丐们聊着市井流言,外人瞧着,也是一团和气的景象。
她今晚吃了不少酒,感觉要把她从杨五那里丢掉的钱通通吃回来。闻此消息,撇撇嘴,扯开她那尖锐的嗓子,跟周围的人半是笃定半是嘲笑地说:“我说吧,这元之这个女人,就是晦气,连成个亲都不安生,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样煎熬呢!”
她以一种表率的姿态吃完了最后一滴酒,拍拍屁股便扭着腰走出了大门。
剩余的其他人也丢下筷子,陆陆续续地离场。周兑和没有救火的家丁站在门口仍是连声道歉。
此时夜市只有零星几家,还是在准备收摊。白日里的繁华不在,却难得清静。那几家铺子上挂的灯笼所发出来的光落在流动的河水之上,照出河上的粼粼的波纹,正不紧不慢地奔流。
王阿复和邹荃在河边慢慢走着,落在稀稀落落的队伍最后边,两人俱是无言。今日大家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所以前边高声谈话着有之,伏墙呕吐着也有之。
乞丐们歇脚的地方是城西一个破旧的小庙,一路磕磕碰碰竟也找到了路。一望见有些稻草铺在庙里,立刻躺下开始呼呼大睡,众人在一起打呼噜,那场面叫一抑扬顿挫。
邹荃刚想和王阿复说话,王阿复却着急开口道:“我去解个手,今晚黄汤喝多了,憋得慌。”
便瞬间不见了人影。邹荃好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他在哪个墙角放水呢。
邹荃小心绕过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躯体,看见宝儿正在角落里安静的酣睡。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邹荃心里塞满了甜蜜,嘴角带笑地歪头看着宝儿。
正想着和王阿复再说两句话,转过头找寻了一番后并没发现人影。
她心里一沉。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寂寞的星星陪伴孤单的夜风。王阿复斜斜地倚在墙边,眼睛不住的打量,看上去像在等人。
小厮跟踪有些经验,却在转角处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亮了出来。“等你好久了,兄弟,走一趟”
黑暗中突然发出声音,小厮强忍惧意,道:“此话……怎讲”
怕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借此机会讲清楚,日后也好见面。至于邹荃,王阿复有自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她不必掺和此事。他王阿复要邹荃等着他。
王阿复从黑暗中走出,一只手搭在小厮肩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慢慢把他手中的匕首按回了袖子里。大拇指朝来时的那条路一指,一个眼神递过去。小厮倒也机灵,点点头,与他一起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