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钓起第一尾鱼时,她提桶帮父亲接着。
老孟说:“瘦了。从腾炎辞职了?”
她点一点头。桶里的鱼扑腾尾巴,溅出水花来。
老孟递速干毛巾给她,“爸爸可以去找姓何的那小子算账吗?”
孟溪接毛巾的手一顿,倒是笑着看着父亲,“跟他没关系。”
老孟看女儿这笑,哪儿像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历尽沧桑的小老太太。
老孟索性帮她外套上的水滴擦干,才揉揉她的头发说:“这么喜欢他?”
女儿顾左右言他:“越南的货款收回来了吗?您有闲心出来钓鱼了。”
“在收了在收了。”老孟说。
孟溪告诉父亲,过了一月份就回去报道。
老孟把鱼竿架在地上,马扎换个方向,对着她说:“溪溪,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孟溪这才注意到老孟是呈现给人一种豁然又不尽然的状态。她不放心,说:“爸爸?”
老孟说:“小梁的母亲监测情况不大好。不一定能撑过春节了。”
梁咏月昏迷后,她陪父亲去过两次,她的容貌比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形象柔和许多。时间停摆,像是在日复一日的无回应中等待被遗忘。
父亲的视线转向远方的水面,风吹皱一池溪水,深深印刻在父亲眉间眼角的纹路上。
“福星是爸爸的心血,因为太看重它,自动会觉得别人也应该对它倾注热血。可能是年纪大了,爸爸也开始回忆过去,其实小梁的妈妈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在福星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奔波,福星的待遇对于她只是一个数字,并没能真正去享受。”
“爸爸,您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在福星工作不是我的负担,我愿意去的。”孟溪搭在他的手背上。
老孟在她手上安慰地拍两下,说:“爸爸不止不需要你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你这么懂事。要是真那么喜欢他,想再去试试就去。要是他让你伤心了,想出去散心就去散心。爸爸和公司总归一直都在的,我女儿的二十几岁,只有一次。”
老孟觉得气氛被自己搞凝重了,又笑说:“爸爸倒是很乐意见到你对那小子发发脾气,咱们就这么晾着他。你要是什么都顺着他,爸爸反而要看不过去了。”
十几岁以后,她和父亲最亲近的时候,不过是父亲揉一揉她的头发。
老孟正要转过身去重新拿起鱼竿,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重,对面小马扎上坐着的女儿靠过来。老孟愣着不动,最后还是只轻轻地揉一揉她的发顶。
孟溪回到家,妈妈正在阳台收衣服,她走过去轻轻抱住妈妈。
周芳问:“你爸说你了?”
她贴着妈妈的背摇头。梁阿姨、父亲、母亲,她说不清他们是在对自己和解,还是对往事和解。
周芳当她是为感情的事多愁善感,牵着女儿的手贴着窗户,指着楼下一辆黑色小车说:“刚刚陈阿姨来家里吃饭提了一句,说这辆车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这个位置停一会儿。”
她看看女儿神色,说:“下去吧,多大的事要这么一直僵着。”
孟溪下楼去,越走越快,全然没有想好该对他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如果这个人变成了她四五十岁时候的释然,没有比这更让她难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