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哗啦巨响,少年带着椅子向后翻倒在地,车内外所有人同时变色!
蔡麟霍然起身:“老板!”
话音未落,车门呼地被拉开,步重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角落里两个书记员立刻起身叫步支队,步重华却置若罔闻,从地上一把拉起少年,不顾他尖厉的哭泣反抗,直接推到椅子里按住,居高临下喝道:“何星星!”
这三个字犹如惊雷炸响,何星星应声巨震,紧接着纸笔被重重拍到了他眼前。
“你不是说有鬼吗?”步重华直盯着少年眼窝,目光几乎能透过视网膜刺进他大脑里去,将脑髓连红带白地生生从颅骨里挖出来:“既然你说有,就画出来给我看。不用怕画不出来或没人信,哪怕只画几笔都是我们调查的线索,你不想替冤死的年小萍报仇?”
何星星干裂的嘴唇一抖。
“她死在荒野上,而你不敢来市局报案,让她足足烂了三十多个小时现场物证全毁完了才等来能替她伸冤报仇的警察。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可是,”何星星本来就大的眼睛几乎全成了血红:“可是他们不相信……他们不相信……”
“我相信你。”警务车鸦雀无声,只听步重华一字一顿地直盯着少年的瞳孔:“我知道你很害怕,一闭眼就开始做噩梦,控制不住自己回想那个最恐怖的画面。我知道你恨自己无能救不了她,也恨当时无人可以求助,年小萍的鬼魂随时要来把你逼成疯子。”
“但我也知道你喜欢她,不可能是凶手。”
步重华在何星星赤红的瞪视中将纸板一寸寸推到他面前,说:“我相信你。只有把鬼画出来,你才能救年小萍,也能救你自己。”
眼泪从何星星眼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但他哭不出声,本来就没多少肉的身体上每一根骨头都似乎在抖。警务车内外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闭住了呼吸,步重华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慢慢放开手退后半步。
“它……它的头……”终于何星星变调的哭音慢慢渗透出来:“它的头特别大……”
步重华一使眼神,蔡麟眼明手快捡起笔递上去。
“它的眼是两个窟窿,鼻子是个洞,牙齿……牙齿是黑的……”
众目睽睽之下,何星星终于在纸上画出了几笔拙劣的线条,夸张变形的人头骨渐渐出现在白纸上。
“头顶鼓出来,很鼓,很鼓……”
“是头发么?”步重华声线稳定得可怕,问:“头顶鼓出来,是头发还是其他东西?”
“头顶……头顶……”何星星恍惚念叨。
他的视线穿过空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雨夜。千万道雨线贯穿天地,全世界都是震耳欲聋的轰响;他倒在泥水里,发疯似的手脚并用往后腿,一声声浑不似人的惨叫被淹没在暴雨中,只见骷髅高高举起利刃——
放过我!我不想看!不想看!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哀求。
但紧接着一道更强硬有力、更震人发聩的声音响彻在耳际:“她死在荒野上,而你不敢报案,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知道你喜欢她,你不想救她吗?!”
“你不想救她吗?你不想救你自己吗?!”
何星星瞳孔针扎般紧缩——他看见远处雨幕中火车驶过铁轨,明黄灯光一闪,仿佛相机快门将那一刻深深定格。
“不是……不是头发,”何星星嘶哑道:“是帽子……是……”
仿佛突然从虚空捕捉到一线蛛丝,何星星颤抖着一把抓住纸,刷刷画出几笔:“是圆帽子!是骨头做的两顶帽子!!”
嘭!
车门大开,步重华快步而出,劈手把肖像画塞给了最先迎上前的廖刚:“把何星星带回南城分局,请刑侦局犯罪研究室的素描专家过来审问,对这张草图进行细化。”
“是!”
步重华步伐不停,大步走向远处现场。空地上所有人都在来回忙碌取证,只见他用力拍了两下掌,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肃然起身望向他。
“通知打捞队对四里河两岸及下游流域进行筛查,看看重点区域内的血清氯渗透检验还能不能做,尽可能找到疑似凶手及凶器的线索。同时请求水文局予以协助,调取案发当天的区域降水统计和河道水情报告,如果有可能的话,争取拿出全市水网分布图。”
周遭除却河水静寂无声,他说一句,底下人就记一句。
“对被害者年小萍及报案人何星星的家庭、学校、社会关系,以及两人交往期间所牵涉到的所有人、所有事、所有金钱来往一一进行调查梳理,着重考证年小萍学校老师、打工地点同事及组装厂门卫的说辞。除此之外,走访案发当天晚上两人所搭乘公共汽车上的司机和乘客,尽量还原年小萍离开工厂之后到两人下车之前这段时间内的所有细节。”
“另外,”步重华转向派出所法医,后者立刻迎上前,只听他道:“不用把被害者送去殡仪馆解剖了,直接送去分局交给技术队吧。”
法医如释重负,连忙点头:“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步重华转过身,向不远处警车方向瞥了一眼。
——现场留给技侦,没外勤什么事了,支队刑警们拿了现场笔记和材料,正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准备开车回去,而吴雩正巧被技术队王主任叫住,让他跟自己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装尸体的铁架床抬上车。
那铁架床分量不轻,技术队大车后门又高,吴雩刚托起床脚,突然脊背像被闪电抽了一道似的,在剧痛刺激下向后一撇肩,甚至突出了明显的蝴蝶骨。
王主任气喘吁吁问了句,吴雩摇摇头,应该是没解释。
“……没什么。”步重华淡淡道。
法医:“……啊?”
步重华却没再多说,大步走向他那辆吉普:“外勤收队,走人!”
“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叫战争性神经官能症,是经历创伤后的自然反应……”
“它不是疯子,也并不值得羞耻,连战场上最强悍的战士都可能患上ptsd,你永远体会不到别人经历过怎样严酷的事情,所以不要轻易下论断。”
……
吴雩面对蓝白色的法医车后门,背对人群,低着头微微发抖地点起一根烟。
这时突然只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哎,小吴!”
吴雩一震,只见王主任抹了抹那光溜溜脑门上的汗,过来掏了半包硬中华强塞给他,笑眯眯问:“待会有事忙不?不忙的话留下帮我们提个物证,回头晚上跟技术队一道出去搓饭?”
技术队老大王九龄,人称隔壁老王,平生最喜挖墙脚,尤其喜欢挖各部门颜值高长相好的年轻警察。这位大神在整个津海市公安系统内都非常有名,因为从刑侦禁毒到扫黄打非,从防暴特警到经文保处,除了那个出场自带死神来了bgm的步重华,没有他没挖过的警花警草——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本来技术岗就缺人,再不挖点撑门面的,老子拿什么去骗应届毕业生?”
吴雩含混应了,王主任非常高兴:“年轻人有干劲!好!我跟你说小吴,我们技术队喜欢你很久了,我们福利高待遇好工作充实领导温柔,跟你们支队那个成天吊着张驴脸姓步的完全两回事……”
哔哔!
车喇叭连响两声,王主任脸色一变,只听不远处“那个姓步的”朗声道:“吴雩!”
吴雩猝然回头,只见步重华坐在半敞车门的suv警车上,衬衣袖口挽在手肘上,一条结实长腿撑地,拍了拍副驾。
“我说早上的事还没完,回去路上再收拾你,忘了?”他目光强硬地瞄了隔壁老王一眼,不由分说呵斥:“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