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此物,脆如琉璃,经不起推敲。齐静春是既迂腐且自负的君子,不愿试探,那就由我来替他做。涉及文脉香火的传承,岂能儿戏?你陈平安若是个绣花枕头,或是个经不起诱惑的,到时候咋办?齐静春死翘翘了,可我阿良还活着呢,到时候齐静春眼不见心不烦,我不得被恶心死?要知道能吃苦耐劳,与经得起诱惑,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阿良叹了口气,道:“这大概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阿良你放心,我虽然喜欢钱,但我只喜欢我双手挣来的钱,别人的钱财,哪怕掉在地上,我遇见了,也只会寻找失主,绝对不放在自己兜里。”
阿良笑道:“不能说你错,但你若是真有急需急用,可以先用了,解燃眉之急,这笔账记在心头就行,以后有力偿还的时候,多偿还一些便是,双方皆大欢喜。这才是真正的好人。要不然你还真守着那点钱饿死自己?”
陈平安问道:“那如何判断我是否急需?”
阿良指了指自己心口,再指了指自己脑袋,“这两关都过去了,那笔钱就能用了。”
陈平安眼睛一亮,有所了悟,使劲点头道:“阿良你虽然没读过书,但到底是走过很多路的人。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
阿良揉了揉鼻梁,“怎么感觉比李槐的马屁还不如。”
阿良靠着围栏,望向廊道外的清朗月夜,感慨道:“知道吗,你那种迂腐,其实换成齐静春他们读书人的说法,叫正直。对,是真的正直,心与行相合,正人君子的正,直道而行的直。”
阿良大笑起来,指着一脸懵懂的少年,“哈哈,你小子自己是晓得这些的,泥腿子,小财迷,吝啬鬼。但偏偏是这样,你很像很像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其实齐静春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脾气差得很,反而是公认大器晚成的老头子,跟你一样,很小就心思重,脾气也好,跟泥捏的菩萨差不多,天生就是坐在神坛上的……”
阿良越说嗓音越低,只是骤然拔高,“当然了,我阿良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不是很喜欢你这种风格,当年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我拒绝了一个少年的请求,嗯,那家伙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带着他一起走走江湖,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我当时跟那个少年最后说,相信我,你读书会更有出息。江湖这么点大的地方,有我阿良一个人就足够了,可是书海无涯嘛,何必跟在阿良后头吃灰尘。”
斗笠汉子咧咧嘴,“所以这趟来大骊,我想跟有些人唠唠嗑。我想告诉他们,齐静春不在意的事情,有人在乎。”
阿良莫名其妙伸手随意一弹指。
观水街那条小巷的书铺里,自称冲澹江李锦的年轻公子,额头如遭重锤撞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入书墙不说,直接破墙而出,跌入隔壁店铺,把那个站在柜台后头打盹的店伙计,给吓得噤若寒蝉。
阿良嘀嘀咕咕道:“神仙打架,看戏就好。小小锦鲤,真以为什么大江大浪都见识过了?我阿良见过的大江大河,比李槐吃过的米粒还多,真以为这句话是吹牛?我阿良这辈子就不知道吹牛是什么。”
他继而向身侧凌空一抓,远处院墙那边,一条青色游鱼模样的袖珍精魅,如上钩之鱼,拼命挣扎,阿良手掌往回一扯,这尾青冥鱼被它拘束在掌心大小的方寸之地,更加出奇之处,在于斩断它与主人的神意牵连后,本该奄奄一息的灵物,反而比先前更加灵气充沛,悠然自得,扭尾游曳。
阿良解释道:“回头让李槐豢养在那本《断水大崖》当中……咦?怎么感觉这个小王八蛋,每天都有狗屎运?李槐在小镇是不是天天踩到狗屎,从不擦鞋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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