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澈只知道,离别之后,双方注定愈行愈远,他喝过了酒,觉得自己恨不得将心肝剐出来,交给那女子瞧一眼自己的真心。
若说范大澈如此毫无保留去喜欢一个女子,有错?自然无错,男子为心爱女子掏心掏肺,竭尽所能,还有错?可深究下去,岂会无错。如此用心喜欢一人,难道不该知道自己到底在喜欢谁?
就像陈平安一个外人,不过远远见过俞洽两次,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名女子的上进之心,以及暗中将范大澈的朋友分出个三六九等。她那种充满斗志的野心勃勃,纯粹不是范大澈身为大姓子弟,保证双方衣食无忧,就足够的,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仅凭自己俞洽这个名字,就可以被人邀请去那剑仙满座的酒桌上饮酒,并且绝不是那敬陪末座之人,落座之后,必然有人对她俞洽主动敬酒!她俞洽一定要挺直腰杆,坐等他人敬酒。
陈平安不喜欢这种女子,但也绝对不会心生厌恶,就只是理解,可以理解,并且尊重这种人生道路上的众多选择。
范大澈理解?完全不理解。
今天错过了,将来碰运气,也能遇上对的人,成为一双投缘的神仙道侣。可一旦运气不好,就只能再次错过。
叠嶂听过了故事结尾,愤愤不平,问道:“那个读书人,就只是为了成为观湖书院的君子贤人,为了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位嫁衣女鬼?”
陈平安点头道:“从来如此,从无变心,所以读书人才会被逼着投湖自尽。只是嫁衣女鬼一直以为对方辜负了自己的深情。”
叠嶂竟是听得眼眶泛红,“结局怎么会这样呢。书院他那几个同窗的读书人,都是读书人啊,怎么如此心肠歹毒。”
陈平安说道:“读书人害人,从来不用刀子。与你说这个故事,便是要你多想些,你想,浩然天下那么大,读书人那么多,难不成都是个个无愧圣贤书的好人,真是如此,剑气长城会是今天的模样吗?”
叠嶂抬起头,神色古怪,瞥了眼玉簪青衫的陈平安。
陈平安笑道:“我尽量去懂这些,事事多思多虑,多看多想多琢磨,不是为了成为他们,恰恰相反,而是为了一辈子都别成为他们。”
陈平安举起酒碗,“如果真有你与那位君子相互喜欢的一天,那会儿,叠嶂姑娘又是那剑仙了,要去浩然天下走一遭,一定要喊上我与宁姚,我替你们提防着某些读书读到狗身上的读书人。无论是那位君子身边的所谓朋友,同窗好友,家族长辈,还是书院学宫的师长,好说话,那是最好,我也相信他身边,还是好人居多,人以群分嘛。只是难免有些漏网之鱼,这些家伙撅个屁股,我就知道要拉哪些他们的圣贤道理出来恶心人。吵架这种事情,我好歹是先生的关门弟子,还是学到一些真传的。朋友是什么,就是难听的话,泼冷水的话,该说得说,但是一些难做的事情,也得做的。最后这句话,是我夸自己呢,来,走一碗!”
叠嶂难得如此笑容灿烂,她一手持碗,刚要饮酒,突然神色黯然,瞥了眼自己的一侧肩头。
陈平安说道:“真要喜欢,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喜欢,你再多出两条胳膊都没用。”
叠嶂气笑道:“一个人凭白多出一条胳膊,是什么好事吗?”
陈平安笑道:“也对。我这人,缺点就是不擅长讲道理。”
叠嶂心情重新好转,刚要与陈平安磕碰酒碗,陈平安却突然来了一番大煞风景的言语:“不过你与那位君子,这会儿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别想太早太好啊。不然将来有的你伤心,到时候这小铺子,挣你大把的酒水钱,我这个二掌柜外加朋友,心里不得劲。”
叠嶂黑着脸。
陈平安感慨道:“忠言逆耳,朋友难当。”
叠嶂蓦然笑道:“最好的,最坏的,你都已经讲过,谢了。”
叠嶂拎起酒坛,却发现只剩下一碗的酒水。
陈平安摆摆手,“我就不喝了,宁姚管得严。”
叠嶂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饮起来。
若有客人喊着添酒,叠嶂就让人自己去取酒和菜碟酱菜,熟了的酒客,就是这点好,一来二往,不用太过客气。
一开始叠嶂也会担心招待不周,处处亲力亲为,还是有次见着了陈平安如此,与客人笑骂调侃,甚至还让酒客帮着取来菜碟,双方竟是半点不觉得不妥,叠嶂这才有样学样。
叠嶂看着陈平安,发现他望向街巷拐角处,以前每次陈平安都会更久待在那边,当个说书先生。
唯独今天这次,孩子们不再围在小板凳周围。
叠嶂知道,其实陈平安内心会有失落。
只是叠嶂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陈平安会如此在意这种事情,难道因为他是从那个叫骊珠洞天的小镇陋巷走出来的人,哪怕如今已经是他人眼中的神仙中人,还能依旧对陋巷心生亲近?可是剑气长城的历代剑修,只要是生长于市井陋巷的,连同她叠嶂在内,做梦都想着去与那些大姓豪门当邻居,再也不用返回鸡鸣犬吠的小地方。
说了自己不喝酒,可是瞧着叠嶂优哉游哉喝着酒,陈平安瞥了眼桌上那坛打算送给纳兰长辈的酒,一番天人交战,叠嶂也当没看见,别说是客人们觉得占他二掌柜一点便宜太难,她这个大掌柜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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