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贾诩又瞄了蒙恕一眼,便笑笑,说道:『其二么,便是替主公明得陇右之士风也……』
『陇右之士,多便习兵事,有烈士武臣之风,孝武之时,陇西成纪有飞将军,及其子敢也,又有孙氏搏击匈奴,昭、宣之时又有上郝,出赵氏,平定羌乱,皆良将也。世人皆言,「关西出将」是也……直至……』
贾诩微微一叹。
蒙恕以为贾诩叹息的是董卓,觉得董卓破坏了陇右『兵将』的名声,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感叹,也陪着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其实贾诩心中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贾诩叹的是光武。
贾诩心中根本就没觉得董卓有错,即便是董卓错了,那也是汉王朝,是光武帝刘秀错在前面导致的。
因为汉王朝从一开始,就没有给陇右豪杰阶层多少空间。光武帝之后变本加厉,更加严重……
即便是在之前有这么多的陇右兵将为了大汉王朝抛头颅洒热血,但是汉王朝一直对于陇右的人是设防的,所谓『李广难封』不完全是因为李广是一个倒霉蛋,而是因为汉武帝就不愿意封一个陇右人做侯!
所以到了李广手中的,永远都是次一等,甚至是伪劣的,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翻盘去扇汉武帝的大脸饼子,恐怕也只有穿越众才有可能做得到。
大汉王朝对于陇右不友好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陇右地方势力的形成,是以陇右为根据地,以陇右胡羌为基础,以畜牧为重的阶级体制,和农桑为经济基础的大汉王朝的政治制度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西汉对陇右的开拓与建置是依次进行的,汉初承秦而有陇西,汉武帝对匈奴用兵后才开拓河西四郡及天水、安定二郡,宣帝时赵充国击破西羌后置金城郡。陇右八郡除陇西郡有少量原本的汉民之外,其余七郡的汉民基本上是大汉王朝先后通过屯田、充囚、驻兵等方式从内地迁徙去的。
而这些人在和当地羌胡等人联合联姻之下,就形成及其复杂的社会生态,而这种社会生态,民风民俗,又是大汉王朝一手促成的。
或许大汉王朝原先的设想,是要养一条名叫陇右的好狗,能配合着辽东的乌桓左右开弓去攻击匈奴,起初的时候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主人的汉皇帝,忽然觉得陇右这条狗好凶恶哦,人家好怕怕……
陇右在全盛时期『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之饶』。羌胡兵更是两汉时期的天下劲旅,所谓『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徨中义从、西羌八种』……
尤其是在光武之时,因为割据陇右的魄嚣势力非常强大,成为东汉王朝统一事业的重大阻障,给刘秀的统一江山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所以刘秀在平定了隗嚣势力之后,就立刻割断陇右势力与羌胡势力可能的联合,并且成为了后续东汉朝堂面对陇西的首要任务。
卢芳势力被借故消灭,隗嚣支党与先零羌被分徙异地,甚至连为刘秀统一陇右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河西窦融势力,也难逃被肢解的命运。窦融被遣离河西,出任冀州牧,梁统、班彪被征入朝中,,马援则被支使东征西讨,最后死于南征路上……
永初之乱后,虞诩献策,不仅提醒统治阶级勿忘陇右地方势力的危险,而且建议太尉张禹要『收罗凉土豪杰,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诸府各辟数人,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
养猪和人质策略双管齐下,也被当时统治者一一采纳实行。
然而即便是这样,能够避免西羌暴乱么?
相反,却使得原本应该为汉王朝左膀右臂的陇右,在羌乱的时候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应该居中调节调解,还是应该组织防御抵抗,因为不管怎么做,恐怕最终都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顶多就是帽子上写的罪名略有不同而已。
所以到了恒灵时期,会出现长达半个世纪的西羌之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终出现了董卓。
到了贾诩这样的谋士层面,观察得更多不是果,而是这个果顺着藤蔓上去的因,而在大汉王朝之中,贾诩觉得,也仅仅只有骠骑将军斐潜一人,让他觉得是拥有宽阔的胸怀,温暖的手臂,可以容纳和驾驭陇右这一条有些个性的猎犬。
『其三么,主公如今开拓西域……河西如臂,陇右位中,正如人之肩胛,当运作灵便,方得西域之利也,身为臣子,自然应当谋于事前,岂可仅是听命而行,犹如泥雕木偶一般?』贾诩微笑着,『如此,可知某为何而来否?』
蒙恕恍然,拱手而道:『使君果然远虑!』
贾诩嘿嘿笑了两声,其实除了以上的一些积极正面的,为了斐潜所考虑的那些理由之外,其实么,贾诩心中还盘旋着一个恶趣味,就是当陇西的这些人一旦真的登上了大汉朝廷,占据了一席之地,想必那些长期打压着陇西的山东士族脸色,一定是相当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