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许大掠三天,士卒们抢的上瘾,足足连着五六天,满城烟火,处处是高丽人的号哭呻吟。(..l)
夏季天热,城楼外堆积如山的京观腐烂生臭,招惹来铺天盖地的苍蝇,嗡嗡不绝。成群结队的野狗,吃死人肉吃的红了眼,从夜晚偷吃,渐渐的发展到连人都不再怕,大白天的也敢出来,当着人面拖拉尸体、撕咬咀嚼。放目远望,空荡辽阔的野地上,它们刨出来的尸体成片成片,白森森的骨头触目惊心。
并非邓舍军纪不严,也不是他自食其言。实在是因为攻克平壤的战斗,伤亡率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围城十四天,阵亡三千余,永平起兵以来,惨烈未有过于此者。
究其原因,不在高丽人的战力强,而在平壤城池坚固、粮足器精,守军虽然不多,崔莹智计多端,调动了全城丁壮协防,不下五六万,区区两万人根本围不住。要不是庆千兴的旧部顶不住压力临阵倒戈,怕伤亡还会增加。
“经验不足,经验不足。”邓舍牢牢记住了这次教训,用大号字体写到了笔记本上。他在城楼上站了会儿,人头的腐臭味儿连同城中的烟火气,混杂一起,随风飘来,呛鼻子的很,非常不好闻。
他掩着鼻子咳嗽几声,道:“把景观收了吧。……抢了这多天,弟兄们的怨气、怒火,也该发泄得差不多了,今夜起,全城戒严。除我本部,其他军马不得留驻城中。整军肃纪,施行收缴令。”
邓舍担心再乱下去,局势会变得无法控制,昔年在辽东军中,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士卒们一旦抢红了眼,军队立刻陷入混乱。他浑没发觉,他的心肠越来越硬。自始至终,他尽是在考虑军队,丝毫没有顾及高丽百姓。
阵亡的三千余人中,三分之一是老卒,说实话,邓舍非常心疼。当然,新卒在如此强度的战斗里也成长了不少,但无论如何,还是没办法和老卒相比。
想想关铎的压力,想想高丽王京的压力,邓舍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娘的,那是老子的立身之本!”
赵过道:“辽东军惯例,不降者,城破,抄掠、杀官、坑卒、没财、民家有协防的充为奴婢。将军,抄掠过了,降官、降卒和协防丁壮怎么处理?”
邓舍恼火归恼火,脑子清楚,不会因怒杀人,道:“军官降者留用,不降的,杀。降卒选精壮的,编入丽卒营。协防丁壮,纳为奴婢就算了,……判苦役吧。”
邓舍探头往城楼左右瞧两眼,左边的城墙塌陷了十来米长,右边的也有两三处较小缺口:“交给河光秀,组织着修葺城墙。”崔莹守城时,在城内挖了两条五六米宽的壕沟,到现在没有填平,里边很多战死的丽卒尸体,邓舍指了指,“沟也填了。尸体怎么还没收完?天太热,要防止疫病,再给你半天时间,全部收去城外,和京观一起,让那些丁壮掩埋。”
河光秀恭敬应命。一行人下了城楼,挨近城边的几座民宅腾腾地冒着黑烟,火苗窜起其中,一队巡逻士卒驾着水车正在灭火。
十天的抢掠,邓舍没昏头,只许抢、不许杀人,专门派了自己的亲兵领着人马四处警戒。其实,他做的不够专业,换了钱士德这等人来,肯定业务熟练得多。
一般来讲,不屠城的话,会先把土著赶出去,圈禁起来,然后大军入城,随便抢。据军中传说,这一招儿学自蒙古人,究竟是不是?距蒙古灭宋已有数十年,粗汉们没人知晓。
邓舍刚走没几步,两骑快马从城外奔驰过来。守门的士卒拦住,说是有军情回报,骑士举起令牌,原来是陈虎派来的。
邓舍吩咐带过来,展开密报,上边写道:“十五日前,有一支高丽人马逼近,后将军破城捷报传来,其军马自退。七日前,来了个高丽的使团,使者名叫朱思忠,自称高丽户部尚书。小人没放他过境,现扣留定州,将军见是不见?送去双城,抑或送去平壤?请将军斟酌之。
“又,崔莹逃窜,将军命小人提防、拦截,至今未见。小人推测,他或许已乔装走小道遁走,辜负将军期望,小人罪该万死。虽未得崔莹,截获得平壤军报一封,小人不敢妄自开启,特送给将军观。”
邓舍拿着信封往下倒了倒,掉出来个没开封的小信封。打开一看,却是平壤没破时,丽军送往王京的求援急信。
撕开了,略微看看,入眼一片刺红,写的是血书,道:“贼围城十三日,大小战四十余,攻势愈锐。……昨日,贼蚁附登城,自早至晚,未有片时之歇;贼将邓舍亲擂鼓于阵前,诸军千户以下将官无不冲锋在前,有中箭矢而不顾者,有负重伤而不下者,此诚可畏乎?令我三军憟憟,堪称悍不畏死。贼有火炮、石砲数十座、劲弩无数,矢石如雨,我城墙塌陷者再三。
“臣守军不足万人,精悍不满三千,……今已死伤殆尽。远近城池,或降或自危,无有来援。贼也何其汹汹,臣守城近半旬矣,自臣而下,全城无有不带伤者。……
“臣前番连送了十二封告急求援信,皆如石沉大海,料来此封我王亦然难见。假天得幸,我王见之,臣言:臣死不足惜,唯我朝窘困,而贼势正盛。刚极易折、柔能克刚,为我王计,不若暂以和谈羁縻之,俟其大意,而我足备,徐徐乃可图之,切莫操之过急。
“尽忠以死,臣之所愿。死得其所,不辱祖宗。噫嘻!臣死不足惜,唯念我王。愿化碧血,魂守家邦。”下边的署名不是崔莹,而是金得培。
“愿化碧血,魂守家邦。”邓舍低声念了两遍这最后一句话,叹了口气,道,“不是真忠贞的人,写不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指望他投降是没的可能了。可惜,可惜。”城破日,金得培没来得及自杀,做了俘虏。加上这次,邓舍同他交手三回,爱惜他的才干,留了没杀,希望能如庆千兴一般,使他投降。
说了,将两封信递给赵过等传看,他们有不认字的,自有人轻声读诵,给他们听。
赵过道:“金得培信里才劝丽王遣派、遣派使者,丽王果然就遣派了使者,小人以为,陈将军猜测不错,崔莹肯定已经逃了回去。朱思忠所来,没准儿便是崔莹的建议。”
文华国道:“呸,***以柔克刚,没半点诚心,太也小觑俺等。老文最厌遛鸟的,将军,叫陈老八把那几个使者砍了罢。”
高丽人指望羁縻,邓舍何尝不想借机休整?他摇了摇头,道:“高丽人既来求和,不论本意是什么,对我们来讲,最多没利。他想麻痹咱们,咱们大可以趁此也来麻痹他们。”
他要来笔墨,倚马给陈虎回了信。平壤北边诸城未定,在这里见使者不合适,命他把朱思忠送去双城,洪继勋先招待着。要说,接见使者、和谈议事算是文政,不该陈虎管,信该由洪继勋写。但陈虎占了前线地利,洪继勋也没办法。
写好回信,陈虎的派来的信使自去休息,次日回去不提。回西京府的路上,一路碰见十几拨士卒抢劫,一多半儿都是丽卒。城中抄掠不能乱抢,而是划出富庶、贫穷等几个区域,按照战功,分给诸军,这一块儿归关世容一部和河光秀一部。
说来奇怪,不知甚么原因,对待土著居民,丽卒远比汉卒凶悍。不但掠城如此,定州等城的驻军中,丽卒对待同胞的态度也比汉卒蛮横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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