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想把合同细节理清，所以会慢一些。
她说没关系慢慢看。
她想，你看到天黑都没关系。顺便请我吃个晚餐也是可以的。
当时网络文学还处于爬坡阶段，主编带着一屋子人往坡上冲。有人病倒了。有人得了忧郁症。有人感到厌烦辞职了。
容若玉也常常力不从心。一方面家人在催婚。明明刚从大学出来，恋爱还没来得及多谈几场。
另一方面她也怜惜自己挥霍掉的青春年华。谁愿意每天蹲在电脑前等着抠脚大汉上传文稿呢？
所谓文如其人。从绝大多数作者的粗犷文风和满屏错别字，能看出抠脚大汉踌躇满志的背影。
艾生在合同上签下姓名时，窗外的街道已串起华灯。
她向他要银行账号。他却说没带银行卡。
“那你回去之后把账号发给我。”
“就填你的账号吧，应该也没多少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细心的编辑。”
她第一次听到写手夸她。
“我真填啦。”她的本意是开玩笑。
“嗯，我先回去了，现在回去还能写上几章，再见。”
不请我吃饭吗？她还没回过神，艾生已走出店门。
直到现在，艾生的稿费依然打到她的卡里。
那时候艾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等着看他连载的小说。
刚开始盗版资源夺走大批读者，网站的流量被盗版网站瓜分蚕食。你前手更新，人家后手就把你写的东西完整复制到网页上，或者转存为文档，供人免费下载。
那段时间，许多受编辑部器重的作者放弃网络写作。
对于盗版问题主编也一筹莫展，只能等上级找出对策。
艾生却仍然坚持日更万字。通常上午十点会收到他上传的文稿，一般是五个章节，每章两千字左右。容若玉负责分成五个时段发布到网站上。
曾出现发布两小时后，阅读量仍为零的章节。这让容若玉倍受打击。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小说名，页面上弹出一大堆免费阅读的链接。她记下每个网址，寻思着找黑客把这些网站都炸了。
她曾和艾生谈到盗版问题。她言辞激烈地批判那些没良心的网站，和吃霸王餐的读者，恨不得丢颗手雷把他们全炸了。
而艾生只回了句，“在你们网站关停前，我会坚持更新的，希望你能继续帮我审稿，拜托了。”
容若玉知道，网站不会关停，再不济还能学人家搞盗版挣流量。
在网站遭受盗版一年多的摧残后，付费阅读的人数逐渐开始回升。法律部那些人终于干点实事了。不过容若玉更愿意相信，是读者们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作者饿死。
某天，容若玉收到银行的短信，那是艾生当天的收入，数额比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
她拨通艾生的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艾生只是“嗯”了一声，就说要回去写稿。
过了一会儿，她接到他的电话。
“你说我该不该辞掉图书馆的工作？”
你丫维持这个势头几个月，你都能回家养老了！
她深呼吸，说：“辞吧。”
“好，我知道了。“他挂掉电话。
假如以后没人看你的小说，我养你。只是想想，她从来没有说出口。反正你的钱在我手里。
三年前的大年初一。正打算出门和侄子堆雪人的容若玉，收到艾生的短信。
“我上传的章节你看了吗？“
她打掉话给他。
“你在哪？“她说。
“在家。”
“吃饭了吗？”
“等会吃。”
“吃什么？”
“冰箱里还有点吐司。”
“你好好吃饭，出小区左拐第二家面馆，给你打包的牛肉面都是那家的。”
“好。”
她心想，一年里三百六十天你对我言听计从，剩下的十五天，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你不知道编辑部放假半个月吗！你怎么过年也不让人省心啊！”
“我上次看到读者在追问剧情，所以我……”
“把文档发到我邮箱。”
“那接下来几章的提纲也发给你。”
她望着窗外，雪地反射的白光有些晃眼。
明年想叫你和我一起，扫清门前的积雪。
“艾生。”
“嗯？”
“我觉得你每写好一章就给我看比较好，然后就可以一次性上传，不用那么麻烦，你知道，就是，这样更有效率……”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配不上你，你知道我……”
“胡说，你这么有钱，我告诉我妈，我妈都想嫁给你。”
他笑了笑，“那万一哪天我没钱了呢。”
那我也依然爱你。她想。
她说，“等你没钱我们就分手。”
“你这么看得开，我真追你了。”
“追你个头，有这时间，还不快把稿子写完！”
和作家交往的好处之一，是听他用各种姿势说情话。
他小说里煽情的地方不多。他说煽情会拖慢节奏，影响阅读体验。
她曾听睡梦里的他轻声唤她“小媛”。
她一直以为那是他家乡方言里的“小女孩”。
直到她来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