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手指一松,“什么?”
文臻也愕然转头。随即她冷笑道:“如此甚好。你若不是莫晓亲爹,我杀你便可更凶狠些。”
永王咳嗽一阵,冷笑一声,道:“杀便是了……咳咳……何须牵扯这些不相干的事儿……齐云深,我自认待你不薄。你虽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我也曾真心相待。之后你失踪,再回来时也已经疯了,将太子错认成我,说那些胡话。我明知出头会引起怀疑,依旧出来安置了你,给了你侧妃的名号,明知留着你不妥当,还是保住了你的性命……我看你还是个疯的,不知道哪儿来的私生女,竟然也这么算在了我头上!”
如果不是心情太坏,文臻险些都要笑了,怎么,这东堂皇室,一个个的,都流行不认亲生儿女么?
齐云深却有些懵了,看永王说得理直气壮,越发心中悲愤,抬手就要揍,文臻忽然上前,把了把永王的脉,随即一声冷笑:“谁告诉你你不能生的?”
永王道:“太……”随即便住了口,淡淡道:“自然是本王信任的人。”
“太后是吧?你亲娘是吧?你觉得亲娘不会骗你是吧?尤其事关子嗣的这种大事,怎么会有亲娘不希望抱孙子呢?让我猜猜她怎么和你说的?你那个好哥哥早年给你下了毒,所以你终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文臻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冷笑。
燕氏皇族真叫人没话说。
永王目光一闪,随即道:“文臻,你素来狡猾,你以为我会信你?”
文臻悠悠道:“你娘不容易啊。为了你委曲求全,为了你僻处香宫,为了你殚精竭虑,为了你谋划周全。你爱她,敬她,怜她,当然不会不信她反来信我。而且你也想不通,为什么你娘会骗你不能生育呢?如果她是骗你的,为什么你府中姬妾这么多年确实也没有一个能生育呢?”
永王冷笑,一脸不信,目光却微微一敛。
“你怎么不问问,当年你得齐妃救命之恩,将她秘密接入府中,后来她是怎么失踪的呢?”
永王目光转向齐云深。
“那时候你又去云游了,而我发现我怀了孕,”齐云深冷冷道,“我当时也无人可说,正巧府中有位待我不错的老嬷嬷,我便和她说了,然后当晚我便遭到了暗杀,我连夜逃出……”
“我不是留了几个忠心护卫给你了吗?”
“是那几个人护着我一路逃出,有的死了,活下来的两个一直将我护送到了我娘家,后来做了莫晓的师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传信给你,想来是被追杀路上发现了某些端倪,不敢再联系你了,但在被追杀路上我中了毒,生下孩子后发作,渐渐便忘记了很多事,连孩子都记不清楚了,只隐约记得你,还记得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便不告而别走了,却又忘记了你的形貌,将太子当成了你……”齐云深闭上眼,吸一口气,轻轻道,“现在我想起来了,燕时信,我找到你了,我要告诉你,我们有孩子了,她小名叫阿巧,大名叫君莫晓,很美丽,很可爱,很飒爽,是你喜欢的那种性格,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我们有孩子,有个女儿。
然而你知道的那一天,她便已死去。
死于你的命令之下。
死于那夜飞雪之中。
永王忽然晃了晃,又晃了晃。
噗地一口血,再次染红池水。
“君……莫……晓……”
君莫晓,请君莫晓,请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啊。
这唯一的子嗣,这半生的牵挂,这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认的父女之缘。
文臻的声音冷冷淡淡响在他身后:“那位嬷嬷是苗嬷嬷,她是谁给你的,她后来是不是不见了,想来你应该还记得。你便不信我,明儿去找个府外的大夫给你把脉,看他们怎么说。至于这宫中和你自己府中能给你请脉的,那都是你娘的人,你要信他们我也没办法。”
永王坐在温泉池中默然,散乱的衣袖飘萍一般浮在水面上。
“知道你娘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永王没有说话。
文臻也没继续说,说多了只会反效果。
以永王的智慧,以燕家祖传的多疑,必然能得出四个字“为了唐家。”
他是最清楚太后和唐家的暗中联系的人,也是最清楚太后野心的人。在以前,他会以为太后一心想要他登上帝位,所以不遗余力要他和唐家联盟,剪除燕绥文臻。而他注定没有子嗣,心内又亲近唐家,将来百年之后,从唐家过继子嗣几乎是必然的。
在以前,这个提议天经地义,唐家若助他登上帝位,他不给唐家继承给谁?
他想要这帝位,也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区区数十年光阴过,之后江山姓唐,正好报复自己那鸠占鹊巢的好哥哥。
却没想到,以为唐家是太后手中为自己冲锋陷阵的棋子,却原来,自己才是那颗棋?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天偷听到的太后和嬷嬷的对话。
难怪和唐家多年往来,那些人时不时便将年轻子弟带给他看,露出些过于亲近的意思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太后把唐家子弟推荐给他,向唐家许诺一荣俱荣,她在为唐家铺路?
让他为唐家冲锋陷阵,帮唐家夺了帝位,代坐区区几十载,然后传唐家万万年?
说不定都没有几十载,说不定给他坐上几天过过瘾,顺利过继了唐家子弟,便可以宣布短命驾崩。
至于为什么不能过继燕家子弟,他相信那时候唐家必然势力惊人,相信燕氏那时候必然子弟凋零。
多好的算盘,不费一兵一卒呢。
唐氏和皇族的博弈,原来早就开始了这许多年。
太后恨燕氏,她要燕氏灭族,唐姓大旗飘扬在这片国土上。
为此不惜葬送亲生子一系的血脉。
他只觉得心绪烦乱,一时间连身在何处,所为何事都有些恍惚,竟忽然推开齐云深,绕过文臻,从水中趟出来,自己湿淋淋地拖着衣裳便上了岸。
齐云深猝不及防被他推开,怔了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抬手就要劈向他后脑,永王忽然语气散淡地道:“……莫晓……今年多大了?”
齐云深的手停在他后颈处,眼泪无声无息流过湿淋淋的脸。
文臻淡淡道:“二十二。”
“……可曾婚配?”
“……未曾。”
“……她,她可知身世……”
文臻吸一口气,“不知。”
不知是幸,却让生者永负苦痛。
永王背对她们的双肩松了松。
忽然拔脚就走。
文臻抬手。
永王厉声道:“文臻!见好就收,休要猖狂!你以为你真的能在本王府中杀了本王!”
话音未落,四面脚步杂沓,花木摇动,隐约轧轧声响,在墙头连成一片。
文臻冷笑。
就知道这位没那么简单,越是看似空旷森凉,越是戒备森严,瞧这护卫来得多快。
她识时务地退后三步以示收敛。毕竟今晚她的部分目的已经达到了,报仇这事,齐云深更有决定权。
报仇这事,也不必急,总归帐都是要还的。
现在诸方牵制,她若杀了永王太子,便宜的是皇帝,杀了皇帝,便宜的是永王太子,无论对谁下手,最后都是为他人做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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