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钺苦笑,转头对旁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菜盘,也没吃饭的苏训道:“每日在她眼光下总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呐……”
苏训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才轻轻道:“何止采桑?焉知大人不是说给你……听的?”
张钺捂住心口,只觉得被这一刀插得很深,忽然又觉得苏训方才这句话听来有点奇怪,那个“你……”字后面似乎含糊了一个字,然而苏训已经低头猛吃起来,他也就不好再问了。
两个男人各有心思地吃完了这顿饭,看着文臻又指导了一番菜色调整和开业准备,其间苏训曾想去解手,下意识往后院走,但在走廊处便被拦住,被引到前庭的茅房去了。张钺站在小楼之上,遥望前方丰宝仓,再看看后头那个被锁住的,和小楼并不相称的巨大后院,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协调。
一行人吃完饭,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丰宝仓走,丰宝仓监提前已经命仓兵打开大铁门,派了副监来告罪,说是里头一间仓房忽然发现塌了一个洞,正在紧急查看有无粮食缺漏,先由副监带领诸位大人视察检验,仓监处理了突发事故后便亲自前来请罪。
文臻便应了,一行人进了丰宝仓,大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而迎面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侧便是储存粮食等物的仓房,副监带着众人打开仓房,看那连天接地的谷仓,那些写着大大“粮”字的谷仓,都堆着冒尖的各类粮食,仓部的郎中主事们爬着梯子上去,查看粮食有没有霉变,又有几位积年的老账房,拿着账册对应着谷仓算账目有无问题,至于仓房本身,房顶有排水渠,广场也有排水渠,仓房内光线昏暗,但可以看见都有土墙隔开谷仓,这是最为妥善的设置,排水优秀,防火也不惜工本,即使有一处仓房着火,土墙也可以隔开其余仓房,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
一番查验下来,仓部郎中们很是满意,当先一位郎中频频点头,倒是其中一人,敲了敲谷仓壁,忽然眉头皱了皱,悄悄拉了拉领头郎中的袖子,领头郎中却回头皱眉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位主事犹豫地道:“觉得声音有点不对,或许应该用枪试试……”
郎中看一眼文臻的背影,神色凝重:“你想清楚,如果枪扎谷仓,出来的还是粮食,咱们就要得罪湖州刺史了。”
那主事再次叩叩粮仓,半晌咬牙道:“卑职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郎中看着这位出身农家精熟稻谷的属下,最终还是赔笑和文臻道:“刺史大人,按规矩,还要查查仓内……”
文臻点头,这也是常见的事,便有仓兵将自己的枪递给那主事,寒鸦看着那枪,忽然眼底闪过一丝疑色。
那主事接过枪,用力往谷仓里头一扎,哗啦啦稻米便流了出来,金黄灿烂,品质很是不错。
所有人齐齐舒了口气,郎中展眉笑道:“湖州丰宝仓果然规矩!”一边警告地瞥了那主事一眼。
那主事将枪还了回去,还枪的时候,疑惑地盯了枪一眼。
众人抬头看日已西斜,正要往里头去,忽然有人道:“咦,仓监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文臻也皱了皱眉头,同时发觉里头这一进院子仓兵人数似乎有些少,忽听一间仓房里一声大叫,声音惨烈,她心中一颤,快步向前赶去,众人都急急跟着。
因为潘航最近在州军大营扎根,文臻现在身边只带了寒鸦和隐身的冷莺,张钺和苏训却都认为男人才能保护大人,因此在进入那仓房之前,两人都抢先一步,险些在门口挤撞起来,挤起来的两人对望一眼,瞬间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的尴尬,苏训首先默默退后一步,张钺红着脸也退后一步,然后寒鸦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从两人中间穿过去,第一个进了仓房。
文臻对这一霎的暗潮汹涌毫无所觉,甚至没有跟上去,脸色已经缓缓沉了下来。
怀孕的人是敏感的,她嗅见了熟悉的不祥的铁锈般的腥气,非常浓厚,浓到让她心情恶劣。
然后她就听见寒鸦急促的一声低呼。
寒鸦向来冷静,能发出这样的惊叫,可见里头情形可怕,文臻心头一紧,先将想进门的张钺扯到一边,大步跨入,然后便在门槛上停住了。
仓房内,正对着她,是仓监吊在横梁上,已经僵硬的尸首。在那摆荡的尸首脚下,则是横七竖八的负责看守后一进仓库的仓兵,鲜血流了一地,都已经死亡。而仓监尸首身后的墙上,则是一排血淋淋的大字:“刺史大人,宪命难违,国法难抗,唯将贱命付苍天耳!”
这一排字写得铁画银钩剑拔弩张,鲜血自笔画淋漓而下,艳红灼灼,烧得人眼皮都似生痛。
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写字的人好像已经气力不继,字迹东倒西歪,却更是张牙舞爪,凌厉彻骨,森森恨意,似要穿壁而出:“我在黄泉等你!”
文臻听见身后那几个仓部郎官的抽气声。
她霍然转身,对上那几人苍白的脸孔,那几人都在后退,望着她的眼神惊惧,其中一人颤声道:“大大大人……今日仓储之事已经查查毕……并并无不妥……此间间凶案……与与我等无关……我等应应该立即回回京才是……”
文臻望定他们,忽然一笑,道:“怎么,你们这是觉得我在丰宝仓做了手脚,这仓监受我胁迫,眼看要暴露,无奈之下投缳自杀。你们怕我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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