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得,有一次,从西域来了位高僧,登坛讲法,我与汝兄等人共去旁听。贾秦去得晚了,没能占着好位子,便一把抱起汝兄,把他扔到门外,抢了汝兄的坐榻。满堂皆笑。汝兄生性温和,却亦不恼,从容地起来,拍拍灰尘,就在门外坐听。
“汝兄那时的年龄与你现今相当,而他当时的气度,真是不让名流啊!”
段承孙沉浸在往事中,脸上露出微笑。
他仰起头,不自觉地轻扣案几,过了片刻,笑容渐渐散去,他说道“岁月荏苒,倏忽之间,已过十余年。宋羡今居显位,贾秦因受贾珍的牵连而身死家破,汝兄久在外县,而我忝列牧府。我们这旧日的四友,如今莫说常见,便是人,也都已经凑不齐了啊!”ii
姬楚恭敬地说道“今天我去给家兄送饭时,听家兄说及,君於昨晚曾去客舍,与家兄见了一面。家兄提到君的时候,笑容满面,正如君之现在。君与家兄的情谊,着实令后进羡慕。”
段承孙情绪复杂,半晌无语,最终说道“是么?”
“是。”
“我明天要再去拜访汝兄,你有什么话有我转告么?”
姬楚刚说了他今天给姬韦送饭,段承孙就问他了这一句。他又不是见不到姬韦,何须托段承孙带话?姬楚感到段承孙似乎心不在焉的,觉得奇怪,不好询问,便答道“考功曹客舍的饭食简陋,楚每天都会给家兄送饭,每天都能见到家兄,不敢劳君带言。”
段承孙回过神来,“哦”了声,说道“对,对。”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姬楚说话,说道,“是啊,客舍的饭食粗陋。汝兄好食羊肉,顿顿无肉不欢。我明天给他带条烤羊腿过去!”ii
离开姬家时,夜色笼罩的街上,已无行人。
姬、段两族皆是武威著姓,姬韦、段承孙两家都在旧城。如从夜空望下来,可以看到,在段承孙的长檐车离开姬家,行上街道后不久,有一辆牛车从中城的莘宅驶出,出了里门,转上大街,没有做任何的停顿,径直行向唐艾家的方向。这辆牛车上,坐的正是去见唐艾的黄荣。
次日。
拖到日暮,拖无可拖了。
段承孙乃往考功曹的客舍,再次去见姬韦。
烤得金黄的羊腿,被架在案上,香气扑鼻。
两瓶西域的葡萄酒和一坛产自河北,来自魏国的名酒,放在羊腿的边上。
段承孙去掉冠袍,并一力邀请姬韦也把冠带袍服脱下。ii
两人只穿着两当,露出双臂,分处东西,对案而坐。
方才一日未见,姬韦的神色就憔悴了许多。
段承孙斟鲜红的葡萄酒入碗,笑道“这是龟兹国的美酒,别驾宋公赏给我的。我一向不舍得喝。昭文,来,来,你尝一尝,与咱们陇地产的葡萄酒可有不同?”
姬韦略略饮了一口,把碗放下,勉强笑道“较以本土所产,确是稍微醇厚。”
“你没去过西域,我也没去过。但咱们都知道,那里的日头大,适宜葡萄生长。所酿之酒,比咱们这里的好点,也是理所当然。你觉得好,那就多饮些!”段承孙端碗,殷勤相劝。
姬韦只好又喝了一口。
段承孙一饮而尽,摸了把沾到胡须上的酒渍,笑道“昭文,你知道么?龟兹国人好酒如命。我听讨伐西域归来的将士们说,辅国将军攻破龟兹城后,勒令城中富户贡献礼物,以犒赏三军。那些龟兹国的富户们,家中藏酒无不数百千石,单只葡萄酒一项,就献上了近万石之多!”ii
听到“辅国将军”四个字,姬韦的眼皮一跳,说道“那么多么?”
“可不是么!”
段承孙亲手割下几片羊肉,送到姬韦盘中,然后打开了那坛白酒,又斟下了两碗,笑道“昭文,这是中山清酒,号为‘千日酒’的即是也。要放在以往,这酒虽然名贵,大概还算不上十分稀罕。而今中山被虏魏侵占,与我陇州,中间且隔了一个虏秦,此酒,可就极是少见了啊!也是别驾宋公赏我的。我一样不舍得喝,留到了今日,恰好你我可以痛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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