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什么会说罪臣呢?张德贵心中正嘀咕,便感到有人在自己背上一拍,回头一看,是严府大管家,只好乖乖的被拉走了,空留下无尽的遗憾。
园子里,沈默从袖中拿出一道黄色皮面的上谕,沉声念道:“惟中,你担任首辅二十年,侍奉朕的时间更长,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深合朕意。朕也数次言道:‘愿和你做君臣相得的典范,为后世子孙之楷模。’然汝之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狂妄不悖,有失为臣之道,子不教,父之过,汝亦不能无咎;去岁令夫人欧阳氏仙去,汝数度上表请辞,朕便不施惩罚,汝致仕去罢,一应待遇照旧,以全君臣之谊……”
念完圣旨,沈默去瞧老严嵩,他本以为,这老者会伤心、会难过,至少也会错愕、但他错了,只见老严嵩神色平淡的叩首谢恩,待起身后,更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精神头都好了多。
在严嵩看来,能在大败亏输之际,只落个‘教子不严’的微小罪名和‘致仕还乡’的体面结局,已经是皇帝的莫大恩典了,至少比夏言要强之百倍了。
他却忘记了,当初夏言离京时,不过也是得了个‘老迈昏庸、不堪再用’的评语,同样是‘体面致仕’,最后之所以有那种结局,不还是全拜他严分宜所赐?
见严嵩出神,沈默便在那耐心等着,直到老严嵩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道:“沈大人,还有什么圣谕?”
沈默摇摇头道:“没有了。”
“那好,沈大人请坐,”严嵩微笑道:“老夫与你神交已久,却未得单独一晤,一直深以为憾,今曰请让老夫了此心愿吧。”说着笑笑道:“不然就是永别了。”
沈默闻言坐下,也微笑道:“阁老这话,让下官惶恐。”
严嵩摇摇头,朝沈默拱手道:“老夫要先谢谢沈大人,若没有你从中回护,这回老夫不会如此体面的下野,那些靠着我的人,也会倒霉透了的。”
沈默心中一惊,暗道,也不知这老头是成仙了,还是四处卖好,反正不敢掉以轻心,谦逊道:“阁老多礼了,下官只是在尽一个为人臣子的本分。”
严嵩笑笑,没跟他争辩,有些事情点到即止,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便轻声道:“沈大人这段时间有些仕途黯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默摇头笑笑道:“下官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呵呵,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严嵩笑道:“其实不知是你,还有赵贞吉、杨博、郭朴、张居正等人,你们几位全都被压住,要么回不了朝廷,要么升不上去,要么直接被闲置;虽然在宦海沉浮中,升升降降很是平常,但你们在吏部的考评中,全是最优等,在陛下的心中也都是治世之能臣,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大臣也要遭到排斥,我大明亡国之曰不远了。”
沈默万想不到,向来以任人唯亲、唯钱著称的严阁老,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不作声的听着。
“你不要以为老夫别有用心,”严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淡淡道:“老夫当国二十载,如是一味任人唯亲,这大明早就亡了。”说着傲然道:“说别的地方你可能不了解,单说东南,胡宗宪、唐顺之、谭纶、卢镗、俞大猷……这些文武将领,哪个不是老夫提拔起来?又一直护着的?”
沈默不得不点头道:“确实如此,东南官员说起阁老来,都是很感激的。”
“呵呵……”严嵩欣慰笑道:“好了,不自夸了。江南,我可以这样称呼吗?”
“还是叫下官拙言吧。”沈默谦逊道,其实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号。
“好,拙言。”严嵩点点头道:“我方才说的你们几个,一时遭到轻忽,并不是皇上看不上你们,恰恰相反,皇上极看重你们,所以才把你们雪藏起来,要留给继任者用的!”
“哦?”这个说法,沈默还是第一次听,不由轻声道:“愿闻详情。”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看不了那么远罢了。”严嵩缓缓道:“就拿沈大人来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封疆大吏,照这些年的功劳看,给你个三品侍郎都委屈了你。可皇上能给吗?不能给。要是让你早早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旦新皇上即位,你的身价又会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官至极品,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你的手下,又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甚至结成了党派。你让新皇上何以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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