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晚上给士兵们上思想教育课时,也会有文艺表演什么的,瞎子已经鼓捣出《平野伯破阵歌》了。
“我不懂诗词,不通音律,但我知道,它们,是美的。”陈大侠说道。
“嗯,是啊。”
“驸马福康!”
“驸马福康!”
屈培骆进来了,内院中,一众甲士下跪,仆妇仆役们也都跪下来请安。
屈培骆身后,则跟着一群提着篮子的屈氏族人,开始给红封,其实就是改口费,几乎是见者有份。
郑伯爷记得上次小六子来信时里头说过,这婚礼就和装潢房子一样。
你想办得有格调一些,这没问题,但如果你砸得银钱够多,那么这格调,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就连郑凡,也收到了红封。
只不过,郑凡的红封是屈培骆亲自送来的。
郑伯爷伸手接过一个小箱子,里头,很沉,银子的话,有点寒酸了,所以,应该是金锭。
好笑不?
屈培骆居然给自己发金子。
但郑伯爷还是收下了,同时恭贺道:
“驸马福康。”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应该还惦记着“苏明哲”为他的大婚写上一篇诗词,所以下了润笔费,但他不知道的是,郑伯爷也在惦记着一件东西。
寝宫的门,闭合着。
一众宦官分立两侧,孙公公领头,赵公公跟在孙公公后头。
孙公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屈培骆走来,当即大喝道:
“跪!”
屈培骆单膝跪下。
孙公公继续高呼:“问安。”
屈培骆回应道:“臣,给明慈公主请安,公主福康千岁!”
明慈,是四公主的封号,寓意明事理心怀仁慈。
君君臣臣的界限,是最大的鸿沟。
孙公公这是叫撑场子,哪怕是驸马,在和公主大婚之前,他也依旧是天家的臣子,所以得跪,得问安。
天家成亲,自是不可能有闹洞房或者堵门这种民间风物儿的,但孙公公现在做的,其实就和很多岳丈在送女儿成亲时做的一样,为了敲打女婿。
孙公公扭过头,看向赵成。
赵成马上转身,跑到寝宫门口,禀报道:“殿下,虎威将军到了。”
“咔嚓……………”
寝宫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
一身盛装的公主熊丽箐在左右两侧人的搀扶陪同下,缓缓地走出。
没有红盖头,她戴的是凤冠,下卷珠帘,美目扫下,自是一股子天家威严倾泻而出。
呼……
郑伯爷轻轻吐出一口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真不假,
今日公主的这一身行头,
不仅仅使得下面跪着的准驸马给看愣住了,
居然连郑伯爷这个真驸马,也被惊艳了。
谈到美女,有人喜欢豆腐西施,也有人喜欢莲花池里的采莲女,诚然,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佳人确实能让人心神向往,但来自民间的她们,哪怕再天生丽质,也撑不起这种盛装,强行穿上去,也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熊丽箐是真正的大楚公主,天家血脉,自幼为楚皇视为珍宝,楚皇驾崩后,其亲哥哥摄政王也没让其受一点委屈。
她,永远都是高贵的那一个。
此时,郑伯爷才真正意识到,公主,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名头,也指她整个人。
等回去后,这一套衣服,得多做几套。
孙公公向公主行礼后,转身,看向还跪在那里的屈培骆,其一挥拂尘,赵公公亲自端送着一碗艾酒走来,将酒碗递给了屈培骆。
孙公公拉高了声音,喊道:
“一碗,去疾去痛!”
这是楚人的习俗,因为当年的楚国儿郎经常需要听从君主的召唤跟随着皇帝入大泽和山越人厮杀,争夺地盘。
楚人先祖认为艾酒可以驱邪,保佑身体不为瘴气所侵。
跪在地上的屈培骆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一碗,来福来康。”
赵公公送上第二碗酒,酒里泡着红枣,寓意福康。
屈培骆再度饮尽。
“一碗,不舍不离!”
赵公公送来第三碗酒,这酒里,泡着一根头发缠着的石头,楚人先祖出征时,其妻子都会将自己一缕头发裁下绑在石头上让丈夫随身携带,信奉巫文化的楚人相信,若是人战死在外,他们能依靠着这一缕头发所寄托的哀思魂归故里。
屈培骆毫不犹豫地喝完。
三碗酒下去,一个流程走完,孙公公大喝道:
“屈氏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娶的,是谁!”
屈培骆跪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站着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
“皇女下嫁,屈氏子,该当如何应处?”
说着,
赵公公搬出了一尊巫神神像过来,放在了屈培骆面前,这是让屈培骆立誓,这雕像不大,赵公公搬运时也不费力。
“自当护之敬之礼之,今生所愿,唯盼白头!”
孙公公点点头,面色依旧严峻,转过身,面向公主,
道:
“请殿下示下,门槛内,是皇家,门槛外,是屈家。”
这是让公主自己选择。
这是接亲的礼仪流程,其实,都到这个时候了,嫁不嫁,其实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毕竟天家嫁女也不可能出现那种上轿或者下轿临时加上下轿钱或者临时加彩礼的这种事。
郑伯爷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小六子的婚礼,郑伯爷没赶得上,所以没见过,这次,算是他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参加这个世界的婚礼。
有一种上辈子出游时看地方民俗表演的感觉。
不过,上辈子想看,得给钱,这辈子你看,却能收一箱金锭。
这种问来问去的方式,也不让人觉得累赘,毕竟后世就算西方的婚礼,不也要多此一举问一下:是否愿意不论贫穷、生病、困难都不离不弃么。
婚礼,玩儿的其实就是仪式感这种东西,要是跟蛮族一样,直接带着一帮人冲进来将女人抢走回去就上炕,这得多枯燥和乏味啊。
嗯,
等一下,
郑伯爷微微蹙眉,
怎么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公主抬起脚,跨出了寝宫门槛。
孙公公的脸上当即露出谄媚的笑意,急匆匆地跑下来,主动将屈培骆搀扶起,道:
“驸马爷吉祥。”
屈培骆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站起身的同时递到孙公公手中,孙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公主迈出了门,接下来,当即有一群诰命夫人护持,像是先前屈培骆领着一众白马亲从过来时一样,公主也会被簇拥着出去。
这时候,屈培骆不能走在前面,还是得跟在后头。
这是规矩,谁叫你娶的是天家女呢?
公主已经出内院了,郑伯爷此时也收拾起了画板,准备跟上。
屈培骆见郑伯爷拿着画板过来,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发现郑伯爷画板上画着的,居然是自己,只不过不是用毛笔画的,但却格外逼真形象。
“苏先生这作画之法,是西方传来的?”
身为屈氏嫡子,这见识,自然不会差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是。”
“画得,当真是极好的。”
“还请驸马准我随列左右,苏某打算再画几幅,最后凑一张驸马大婚图。”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哪里会不肯,赶忙示意身边人帮忙拿画板,安排郑凡跟队。
公主走出内院后,
一排排地上,跪着的是屈氏封地内的各个家族,他们都派出了代表来,恭贺主家的这一场大婚。
甚至,连年尧府里都派出人过来庆贺,原本极为宽阔的外院场子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公主每行进一处,两侧的人就都跪下,孙公公开始报上他们的家门。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资格报上家门的,就算是为这场婚礼出力良多的范家,到最后报名时,也是范家、田家等。
公主脚踩在长凳上,长凳下铺着的是红毯,居高临下地从跪伏在两侧的人面前走过。
大楚等级之森严,在这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相较而言,还是燕国那里的风气更为开放一些,更讲究一个“与民同乐”,不管心里是否认同,但表面上大家还是愿意这般去做的。
郑伯爷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在画板上添加几笔,但目光,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看着公主的背影。
人都有这么一个性格,那就是争抢过来的食物,吃起来会觉得更香,这一场大婚的氛围中,郑伯爷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不算是什么道德瑕疵,只能说,人性如此,郑伯爷知道自己不能免俗,也从未想过去当什么圣人。
有一点郑伯爷觉得很庆幸的是,公主的鞋子并非是花盆底,所以行走在长凳上时,还是很稳当的。
继续往前走,
出了院子,其实并未离开皇室别苑,因为别苑的范围很大,只能算是走出了房屋区域。
一辆恢宏精致装点得很是喜庆的巨大马车停在那里。
而最后一段路的长凳,则是由金银玉为材质雕琢而成的,郑伯爷一开始还没留意到,等留意到后还特意地回头数了数到底有多少张。
心里盘算着如果不抢公主就是将这些板凳偷回去也能靠这个多养不少兵马了。
赵公公走到最前面,弓着腰,抬起手,让公主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搀扶着从最后一张银质的长凳上下来,最后,公主再缓步走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其实更像是皇帝出巡时所用的行台,前面很宽阔,后面是类似房屋的构造。
在楚国,普通人家,哪怕是贵族,也不被允许打造这种行台出行的,但公主是例外,她可以用这个规制。
公主站在那里,身边两个婢女搀扶着。
孙公公则和赵成两个人领着十来个宦官进入到后面检查布置,同时还需要重新添置东西,这是公主出嫁的行台,内饰和内物必须现在准备,是不能提前的,否则就会显得公主恨嫁一样,失了皇家的体面。
先前,在里头,是屈氏封地内的家族叩首行贺,而此时在这里,公主将接受那些大贵族以及朝堂大佬家派来行贺的人。
先前里面的,是家奴,公主甚至不屑和他们同处一面,是需要踩着长凳过去的,年尧家派来的人之所以也在里头,是因为哪怕年尧现在做了大将军,但他是摄政王潜邸家奴出身,所以,他其实还是摄政王的家奴,他家派来的人,自然也得在里头跪着。
现在,
公主站在行台前端,
一家一家派来行贺的人过来唱礼,基本都是家族晚辈作为代表来的;
公主都会微微一福喊一声“代问叔叔伯伯好”以做回应。
流程很长,却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礼数;
同时,这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其流程,才是这场婚姻的本质,哪能去省略?
其实,楚人结婚时,一般是男方的亲朋在男方家里等着,女方的亲朋在女方家里等着来接亲,这叫互相压场子,两家互相展露背景。
但在屈氏这里,不仅仅是屈氏封地里的家族还是和屈氏交好的其他大贵族代表亦或者是和屈氏同朝为官的达官显贵,都聚集在了皇室别苑这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敢去和皇族唱对台戏?肯定都跑这里来帮公主压场子的,就是屈氏自己,也不敢起什么别苗头的心思。
那边,
公主站在行台上还在一个代表一个代表地接见,
这边,
按照习俗,屈氏需要安排“文武巫贵”先一步进入行台里头去压一下车,在民间,就叫压轿。
当然,不是那种让你进去后跟着行台一起走,而是让你走个过场,进去喝一杯茶,然后就出来。
因为在楚人的习俗里,大喜之日,容易撞煞,婚轿尤其如此,那些孤魂野鬼最见不得人间喜事,看见婚轿就会忍不住过来要报复作祟,所以需要借“文武巫贵”的气息来压制。
民间的话,文武,文可能就是当地认字比较多的人,武的话,找不到兵头子,杀猪匠也能代替,巫的话,基本上楚国每个村落都有巫师,逢年过节会主持祭祀平时也帮忙看病,贵的话,就是村子里大家觉得身份最贵重的人,亦可以是福气最好的人。
孙公公和赵成领着一众宦官在行台大阁楼里布置一番后,孙公公走出来,一挥拂尘,没有喊话,只是招手示意人可以上来压车了。
不喊话的原因是,这种压小鬼作祟的事儿,本就不方便喊出来,容易撞晦气,二来,公主那边还在接受着一波又一波大贵族代表的行贺。
同时,在孙公公的示意下,压车流程算是开始了,先过来的,是一群身披黑袍脸上抹着油彩手持长帆的巫师。
人数大概有两百多人,他们将行台围住,开始进行祷告仪式。
这种装束,其实源自于楚人入楚地后对山越祭祀文化的一种吸收,当然了,不至于跳跳闹闹神神鬼鬼的,祷告的巫师只是举着长帆在很缓慢地移动,这是在警告路上的邪祟不准侵犯这里,同时,也是为新人送去祝福。
先上去的,是一位老巫正,这名巫正其实已经退下来了,曾在郢都任职,但他是主持祭祀的那种,如果把巫正这个庞大的职业细分的话,他就是文职。
老巫正拄着拐杖,在两个屈家人的搀扶下,从后头上了行台,在孙公公的接引下走了进去。
过了半刻,他便又颤颤巍巍地出来了,在下面人接应下,下了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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