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朝屋子里瞥了眼,从客厅的大小看,屋子应该比自己的租房大不了多少。这些老小区的套型,大多如此,最大也就十个平方。屋子里有些凌乱,不少衣服直接挂在饭桌边的椅背上面,一张木沙发上,袜子和裤子被坐成瘪瘪的一塌。梁健心下怀疑:难道,这就是一个堂堂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的家,虽然他已经被免职了,但那只是不久前的事,而他在局长职位上却许多年了。
虽然满肚子疑问,梁健还是问:“请问,这是朱局长家吗”
大婶的目光冷得像冬日里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子发出的光,语气里也迸射着寒气,说:“这里没有朱局长,只有朱新毛。朱局长早已经死了”
梁健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女人铁定是朱新毛的老婆,否则不会如此说话。可从她的话中也不难看出,这女人是个泼辣货,而且还是个势利的泼辣货。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没有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妻子,不管官当多大,都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但这种遗憾,在官场司空见惯。梁健脑中忽然闪现当初和陆媛在一起时,在她父母家吃晚饭时那种胸口如堵大石的情景。
梁健说:“朱局长,虽然官职被免,但还是正科级。称朱局长也算不上错。”
大婶的目光剑尖一样往上挑了挑,明显不吃这一套:“这些话你留着跟他自己说吧对了,你是什么人找朱新毛有什么事”
梁健看她咄咄逼人,吐了一口气,说:“我是区委组织部的,朱局长在不在家”
大婶的目光一下子暖和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了些:“组织部的怎么,你们终于想通了要给他官复原职了”
梁健一愣,说:“这倒不是,但我想找他先聊聊,至于职务的事,以后再说”
大婶的目光一下子又冻结成冰,不屑地说:“以后再说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看啊,你们就是一群骗子,说什么以后,不过就是一张空头支票,逗我们开心呢”顿了顿,又说“朱新毛不在家,你走吧。”
梁健又问:“那,请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大婶不耐地说:“鬼才知道。他要找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们”
“砰”地一声,门关了。梁健感觉自己的鼻子尖,只剩下零点零一毫米,就会撞在那坚硬的防盗铁门上。
梁健想,再敲门,也难以从这大婶的嘴里套出什么,搞不好这女人还会就此大喊大叫,发泄她心里对朱新毛被免职一事的不满,到时候引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可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这样想着,梁健只好下楼,回到自己车上。
距离梁健车子十米远的地方,李菊在车上像一头等待猎物的豹子一样盯着梁健。见梁健从楼上下来,李菊喃喃自语:“梁健到翠苑小区来干什么有谁是住在这里的”
驾驶员周强强抬起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拍了拍脑袋,说:“我想想,我记得好像有个领导是住在这里的。”
李菊的目光从梁健身上滑到周强强身上,眼风却仍关注着梁健的一举一动,问道:“是谁你快点想”
梁健把车子倒了一下,一个转弯往外开去。李菊说:“等一等,别跟的太紧,这车梁健可熟悉了。”
周强强一打方向盘,说:“我想起来了。朱新毛区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朱新毛,我听他的驾驶员说起过,他住在翠苑社区应该没错”
李菊盯着梁健的车尾,纳闷:“朱新毛朱新毛不是被免职了吗梁健找朱新毛干什么”
李菊想,这个事情还是得核实一下,便给干部科科长姜岩打了个电话。
姜岩与李菊的关系,不算差,但自从两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后,姜岩对李菊的态度比以前更热情了。只要李菊开口,姜岩一般不会拒绝。
不过,李菊还是拐了个弯,问的比较含蓄:“姜科长,你们每年是不是都让领导干部填写个人重大事项报告的”
姜岩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
李菊说:“朱部长让我问一下,原区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朱新毛的家庭住址,你这里应该能查到吧”
姜岩说:“分分秒秒的事情,你稍等下。”
姜岩翻出了个人重大事项报告单,将朱新毛的家庭住址报给了李菊。李菊一对,还真是没错,这的确是朱新毛所住的那栋楼。
等梁健的车子在前面拐了个弯,周强强不敢怠慢,立马跟了上去。李菊又给朱庸良打电话:“朱部长,我在翠苑社区。刚才梁部长去了翠园社区一户人家,你猜是谁家”朱庸良没有心情猜测:“你直说吧。”李菊说:“是原区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朱新毛家。”朱庸良心里一顿:“朱新毛”
这个名字,让朱庸良很有感触。前些天,朱新毛多次到区长周其同那里大吵大闹。朱新毛是区委免去的干部,照例说,朱新毛若是对区委的处置不满意,首先要找的应该是自己这个组织部长,但他并没有来找自己,却去找了区长周其同。这里面不免让人觉得有文章。揣着这个问号,朱庸良前些天还特意去找了周其同,想从周其同嘴里了解到一些内幕,可周其同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个朱新毛,自己犯了错误,却来找我”,把问题给绕了过去,并没有让朱庸良掌握更多。
这让朱庸良很是不安。
朱庸良一直以为自己跟周其同他们是非常坚固的同盟,可如果身在这个同盟中,在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上却被蒙在鼓里,这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关于朱新毛的事情,朱庸良敏锐的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干部问题是组织部和区委管的事情,朱新毛无缘无故不可能去周其同办公室吵,而周其同若不是有把柄在朱新毛手上,作为堂堂长湖区区长,面对朱新毛的大吵大闹也不会只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躲避。既然周其同不愿告诉他,他却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掌握更详细的情况,让周其同知道,他朱庸良,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朱庸良对李菊说:“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继续跟紧跟牢梁健,一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朱新毛的行踪一下子断了,梁健不知去哪里找他。车子开到翠园小区大门口,看到“蓝吧”,梁健踩下了刹车。“蓝吧”有一个落地窗,正好对着翠苑小区大门,坐在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
梁健把车停在“蓝吧”的停车位上,走了进去。找到个正对翠苑小区大门的位置,刚坐下,便有服务员过来问梁健,喝酒,还是其他饮料。若是晚上,梁健可能会选择喝酒。毕竟这个酒吧还是头一次来,酒吧酒吧,喝点酒才有感觉。可现在才下午,又开了车,梁健想了想还是要了一杯哥伦比亚咖啡。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哥伦比亚,只有炭烧咖啡。”梁健说:“那也行。”
酒吧装修得挺有特色,一律的木结构,靠近吧台旁的一面木制墙上挂着两个牛头,下面则满满地贴了照片,因为这个,酒吧一下子便有了艺术气息。门面虽然不大,里面却别有天地。吧台后面还有一个演出台,竖着麦克风,旁边还有一架原木色钢琴。晚上应该很热闹,不过,这个时间点,人却并不多。
里间,隔着座位的一张沙发上,背对着梁健坐着一个黑发女人。那一头长发,乌黑发亮,绸缎一般垂下来。梁健不由想起了那则关于德芙巧克力的广告:丝般感受。
因为女人的身体大半被沙发挡住了,梁健不禁有些好奇,有着这样一头秀发的女人,会有怎样的身材和脸蛋呢。当然,艺术也给过这个世界很大的讽刺,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中,唐伯虎看到桥上一个美女背影,真是一袭青衣翩翩、腰若弱柳扶风,才子纷纷上前,美女转身,竟然是挖着鼻孔的如花,江南才子纷纷跳河自裁想到这滑稽的电影片段,梁健不由笑了起来,也就断了上前去看一看美女的冲动。毕竟,今天来此的目的,不是看美女,而是看朱新毛的
“蓝吧”之外,李菊和驾驶员周强强待在车上,有些无所事事。周强强说:“梁部长还真会享受啊,这么早就开始泡酒吧了”李菊却摇了摇头,心想:怪不得你只能当驾驶员,就是没脑子,不屑地说:“他不是去泡吧”周强强不解,转过脸看着李菊,说:“那他去干嘛”李菊不看周强强,目光始终停留在蓝吧里那个身影上,透过蓝吧的大玻璃窗,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她说:“你没看到他选择的位置吗这位置正对小区大门,还有落地窗。他若是去享受,作为一个组织部副部长,这时间在酒吧里,他会选择这个位置吗所以,他不是为了享受,只是为了方便,他是在等朱新毛出现”周强强却没想这么多,看了看里面晃动的人影,说:“这个蓝吧听人说,很不错的,要不我们也进去喝一杯”李菊说:“周强强,别忘了,你是驾驶员嘴馋下班后一个人来喝个够”周强强被批评了,只好说:“晚上来喝,就晚上来喝,不过,我不会是一个人。”李菊问:“那还有谁”周强强说:“当然还有别的妹子啦”李菊便不再理他。
梁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小区门口。咖啡的味道差强人意,不过慢慢地,也还是喝完了。梁健其实最喜欢的,不是咖啡,而是绿茶,这与他在机关呆久了养成的习惯有关。不过,在这里喝茶就有些不太搭调了。
喝完咖啡,嘴里有种涩涩的粘腻,梁健抬手招呼服务员:“给我再来一杯柠檬水”因为这时间酒吧还比较安静,他这么一说,那个有一头秀发的女人便转过头来,朝梁健看了一眼。都说目光也是有温度的,梁健敏感地察觉到了,只是当他回应着女人的目光看去时,女人却已经转过了身,不禁微微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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