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也记得,那天除了仇伟之外,还有一路沈宣如的兵马,本来是去和赵西风交涉钱粮的,却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林阡调去柳林救局,当时吟儿还笑说,“两路救兵,稳得很了。”
“一路小秦淮,一路沈庄兵马,分明后者离得更近,到场更早、更快,为何是小秦淮兵马当先遭到打击,损失惨重?太可疑。”林阡叹道,“但我去柳林安抚伤病,见你拼死杀敌、也受了伤,如何敢疑?纵然如此,你最可疑,尽管疑人不用,却又不得不用。”
吟儿懂,这是林阡的硬伤,由于沈庄兵马是临时调动、控弦庄来不及知情,竟使林阡意外发现了仇伟的嫌疑最大,但哪怕证据全罗列在林阡面前了,他也不敢妄断任何一个战士的忠奸。
“你当然不得不利用我,接踵而至的星火湾之战,你要亲身去救海逐浪夫妇,但越风头疾发作不能上阵,你必须利用我,否则盟军谁守?”仇伟冷笑,他记得那天林阡离开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说:“这一战,拜托了。”就那一拍,竟让他挺直腰杆,纠结着矛盾着还真就为盟军守了片刻。
“是用,不是利用。”林阡摇头,苦叹,“战前,我还只是觉得你最有嫌疑,战后,我却有了五成以上把握。因为我去星火湾之时,越风病情一直对外隐瞒,你和殷柔打赵西风绰绰有余,对于金军来说,夜半盟军并不危殆。但薛焕和万演紧接着就从柳林来打盟军,接近天明时帮赵西风杀了个回马枪,明摆着是因为确信后方空虚、才胆敢远程奔袭。”
“盟王不愧细作出身。”仇伟不得不服林阡洞察,那晚他击退赵西风之后,确实后悔错失战机,于是借着向越风禀捷报的机会,靠近过越风的帅帐,判断出越风不敢见人是因为头疾,便立即飞鸽传书给金军。
“然而毕竟只是五成。我从百灵鸟那里调查过你的底细,再联系你数次战斗中的表现,觉得你身先士卒不完全是假,即使真的叛变投敌,或也只是遭人利用,误入歧途,完全可以拉得回来。”林阡略带痛心地回忆。
“原来那时就已天罗地网?”仇伟心虚地笑起来。
燕落秋想起在寒棺时自己猜测说“那时起,你心里就有了反间计的雏形?不然也不会将那几个细作留着。”不,那时并没有反间计的雏形,留着只是为了感化和控制,燕落秋笑着反驳:“那是感化的天罗地网吧……”
“那天清晨我从星火湾回来,立即就将你带着一起去了古刹。当时,我硬是将你带在身边,正是为了进一步将你观察。”林阡说时,吟儿脸上一红,当时,她还把仇香主看成她的拥趸监视林阡……
表面上看,林阡是被海上升明月的飞刀引路、去窥探谢清发何许人也,实际,是林阡在掂量仇伟仇伟也想活跃在林阡近身。不过,在林阡心里,原本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没想到后来却陷入枣林迷路了将近一天。
燕落秋现在再回忆林阡在从枣林到旋渊阵那一路对仇伟的舍生忘死,暗叹了一声,傻小子,装了一路糊涂,却还是做了一路主公,心念一动:“难怪旋渊阵的第一关,他不肯说真话,原来心里当真有秘密。”
“我在旋渊阵听到你说的雷峰塔,其实心里有过疑惑,不知你到底有无觉察……后来看你不露声色,才兀自放下心来。”仇伟说。旋渊阵在最后一关忽然失效差点带走燕落秋,很明显也是因为仇伟当时心不诚,装出来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放心的同时,其实也动心过?动心过,留在我抗金联盟,不再给金人效力。”吟儿这时才发问。
不用回答,当然动心过,否则南山事件发生之前,完颜永琏怎会不知道燕落秋的重要性,不知道林阡和燕落秋暗通款曲?燕落秋当着仇伟的面对林阡表白过多少次?
然而仇伟这个完颜永琏最重要的消息源,真就在林阡危机四伏、捉襟见肘之时,还被林阡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了!枣林里的仇伟,分明已经被燕落秋和林阡分别从不同层面驯服……
“然而你,终究没有珍惜这机会。”林阡面带遗憾,机会当然只给一次,“前日,我调遣五个高手去冥狱,明明是私下的事,金军却很快知情,及时对盟军发起总攻,战报里,你和殷柔遭到楚风月强袭,殷柔身受重伤,你却下落不明,最终,又保了一条性命回营。”他脸色渐渐变得凶狠,“引起我军那般大的伤亡,你显然没被拉回来,也断断是不能再留。”
“是楚风月,她派人来找我问话时,刚好被殷柔撞见,金人要将她灭口,我,我便……”仇伟噙泪。
林阡原本已经将仇伟控制住,奈何那楚风月强行重创殷柔,令仇伟不得不又一次叛变……不得不?不,越风说得对,需要靠人拉住的,永远都不坚定:“你那时有更好的选择,可你怯懦、放弃了。战时你失踪过,战后殷柔昏迷不醒、性命之忧,你才回来,我有理由作出推测:她经历之事与你有关,她的生死对你有影响。你因她成鬼,必也因她有心魔。”
吟儿此刻回忆冥狱中燕平生出现、水阵四起、万箭齐发之时,方知为何林阡罕见地情绪失控,那时候的盟军,真的在粉碎边缘,连勉强可用的仇伟都是金人的奸细!吟儿现在想起的时候都魂悸魄动!好在,终究合力度过去了,度过了这一场场足以致命的灾劫……
“所以,你决心利用我反间时,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骗我说殷柔要醒,骗我方寸大乱、不辨情报真假,将我心情全都拿捏……我是怎样的糊涂,战时得知你用细作反间,却完全不知那细作正是我。”仇伟一瞬全都明白了,如何不惊骇、战栗,“还有,今夜包括扶澜倾城出现于此,包括越风和我同行,也全都是你事先策划……”
“不错,随着殷柔伤势大好、将醒未醒,你必然想着要自保离开。你若走了,谁来帮我抓你麾下?”正是他林阡,给越陷越深的仇伟策划了这一票大的。
林阡在寒棺里便同燕落秋说好,请她帮忙和越风一起当鱼饵,将包括厨子和仇伟的所有细作都一网打尽。战后了,是该还盟军一个清净。
“单是越风一个,未必令你上钩。”燕落秋笑靥如花,走到林阡身边,目光只在他一人,“舍不得落落,套不住狼。”
垂钓之夜,衔叶为部署,会面是放饵,包扎即候鱼,敌出则收杆。
“心服口服……”仇伟防线完全瓦解,哀叹一声,放弃抵抗,“盟王,动手吧。”见他弃械投降,一干细作尽数束手就擒。
“仇伟,见到贺敢时,为我转告他,做不到磐石,也休做磨刀石,损我这许多的钢刀利剑。”林阡早已决定用仇伟的头颅祭奠盟军在河东之战折损的战士们,手起刀落,难掩悲怆,“其余宵小,带下去听候发落。”
“是。”十三翼上前令行禁止,忍不住面露喜色,这群未来可能会作乱河东的心腹大患,眼看无一遗漏地被主公扼杀于萌芽。
形势趋缓,阑珊扶着越风坐下,查看他手伤不重,方才放下心来,忽然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她这表现太过显眼,毕竟他们在盟军未算完全公开……阑珊赶紧松开越风手,却被越风主动攥住:“阑珊,我俩还需要拘束什么?回去就和他们讲了如何?”
吟儿对林阡燕落秋避而不看,回头刚好撞见这温馨一幕,笑着凑过来:“讲什么啊?什么意思啊。”阑珊瞬间羞红了脸:“盟主……”
“越将军,叶神医,新婚之喜,白头偕老。”林阡见奸细全被带下去、确认此地安妥之后,方才过来吟儿身边,随她祝贺越风和阑珊,脸色也终于有所好转。
吟儿假惺惺地笑,胳膊把他往后挤,看都不去看他:“林大侠,同喜同喜。”
越风轻松之余,望着仇伟伏罪难免感伤,又见燕落秋对林阡如影随形,事先完全没料到河东形势会发展至此,叹道:“想不到,友变敌,敌变友,真是无穷变数。”
“阑珊不变就好。”吟儿打趣之后,为了继续躲林阡,便向着护送燕落秋到此、林阡到场才现身的林美材去:“邪后,咱们给这对新人一点相处空间,且先押送罪囚走吧。”话里有话,拉住林美材一起脚底抹油。
越风阑珊相视错愕,怎不知吟儿这大度是装出来,内心不知有多酸楚。但和十三翼一起押送罪囚回营时,越风一点都不担心吟儿在这份感情里受罪,对阑珊说:“即使被那风情万种的妖女缠上,林阡也只会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
“我也觉得谢夫人是多情遇上无情了……倒是盟主,怎么轻易就认输呢。”阑珊点头,与他见解一致,故而不可思议。
怎会认输?来之前吟儿就跟林阡讲过了,有关谈判时燕落秋对他的所有付出。
林阡听吟儿说完颜永琏找到了魔门往事的破绽、但想到燕平生父女布局缜密,尚还能淡定自若,再听吟儿说当金军咄咄逼人、五岳有所动摇,燕落秋她竟不假思索、当着满祠堂的灵位发了那样的毒誓,着实也和吟儿一样惊心动魄。吟儿是被感动、被打击,才自愧不如、轻易认输。
自愧不如?吟儿,诚然她为我付出一切,难道你为我付出什么我就不清楚吗,只因为你是妻子,才好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但世间又有谁人,理所当然去同亲族、恩人兵戎相见?数典忘祖、六亲不认的事,是发生太多次了,习惯了,才显得不那么感动和惊心动魄,但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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