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夜深人静,他重新坐回案边,看各地战书并给众将回信,她略带疲惫、心不在焉地在旁磨墨。
“咦。这是什么。”他发现桌上有个小碗,初以为是药,闻味道不像,“我错过了庆功宴,是吟儿给我留的汤吗。”尝试喝了一口,脸色差点花了:“这什么!?”
吟儿忙着打呵欠,啊了一声缓过神:“这……这是……”
“放碗醋在我案上作甚?!”他哭笑不得。
“原想着惩罚你,给你尝尝,喝起醋来是什么滋味,将心比心。”她撅起嘴,“以后遇到别的女子,就不敢轻易释放你的魅力。”
“你是想让我牢牢记得,你是个怎样的悍妇。”他苦笑,“不过,这醋不是太酸,带些甜味,一看就是米醋,可以喝。”
他眼看着是真的饿了,竟将这米醋一饮而尽,拦都拦不住。
“哎呀,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去,也不知有没有黄河鱼。”她赶紧跑出去给他下厨。
吟儿端着菜回来军帐,看林阡眉头紧锁:“咦,怎么皱着眉?”
“陈将军,怀疑小王爷是我所害,他怎就咬定我不放!”林阡难掩烦闷,不愿被知己这样误解,却也知小王爷在陈铸心中胜过一切——
那封被王冢虎公布于众的匿名信,本身不过指向了阎夫人兵变有第四方知情,奈何因为小王爷死去而被陈铸无限放大,放大成始作俑者罪无可恕。
“咬定是我们指使,他心里就好受些?”吟儿努力去理解陈铸,自然和林阡一样犯愁。
“此战仆散安德身处河东,所以控弦庄在环庆是完颜纲和轩辕九烨代为操控,由他们负责追究盛世的内部斗争和小王爷的死。陈将军偏要越俎代庖、不依不挠追查我方细作,查他们的字迹和暗器。”林阡对吟儿说时,吟儿意识到这信来自落远空。
年初陈铸还未到环庆的时候,就一直致力于扫荡海上升明月,情报战打得风生水起,帮助当时一败涂地的陕北金军站稳了脚跟。南宋方面连番损失,楚风雪被迫“身亡”转职、“掩日”下线全军覆没、辜听弦兵败喋血环州,都是拜他陈铸所赐。若不是后来楚风流怕他身兼两职辛苦,也不会着急重新组建控弦庄。
真可谓战功赫赫、经验丰厚,前辈是也。本就藐视才刚上任的完颜纲,即便小王爷未死,看到完颜纲那样讨厌,陈铸估计也是会去抢功的,谁教他是个人尽皆知的小人呢。
这一番追查着实艰辛,由于资源匮乏,陈铸起先毫无进展,却凭着满腔的执念,于茫茫人海中捞到了解甲归田的王冢虎手下。“正是小王爷出事当晚,被带信飞镖射中了小腿的那一个。”时隔多日,就算把那人小腿拆了,也很难研究到飞镖的形状、力道,但天道好轮回,那人偏就没把飞镖扔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功夫不负有心人!陈铸不露声色,开始着手在当晚附近驻扎的金军里,从上到下,由里到外,一个一个地查!但不像完颜纲那样正正经经借着职权去询问,而是因为怕被阻挠、被嘲讽,故而偷偷摸摸去观察,看到可疑者离开当即就潜入营房翻包袱、找暗器、比对字迹……
明明有亲信可用,但陈铸这回是一个人都不敢轻信了,事必躬亲,单枪匹马,逐渐忽略了他该做的正事,不再对着宋军攻城略地,反倒冲着金军无孔不入。
如他这样广泛撒网,终会触碰万中之一。那飞镖的持有者,是掩日如今的下线之一,金军里职位不低,回营时碰巧和陈铸擦了个肩,案上书信依稀被动过,这才想到会否和小王爷之死有关。反向查探,才知王冢虎麾下飞镖交公。反向跟踪,才知陈铸这疯狂举动,更亲耳听到陈铸醉酒提到一句,林阡,是你?
此前众人不知陈铸竟会咬定林阡这样查、而且还查这么深这么细,是以谁都不曾销毁惯用暗器,但因为仅是擦肩而过,无法得知陈铸有未搜到这东西,就是这若有若无,才害那下线提心吊胆。陈铸此后再也没光顾过他的营房,却也未曾对他动手,是一如既往要放长线钓大鱼?于是那下线和掩日没再交流过一次,仅把情报从芦管里吹出隔空告知。这般境况下,掩日好不容易新建的这一脉,竟又有全线瘫痪的可能。
“宁可掩日一脉再次倾覆,也要将飞镖持有者撤回来。”林阡知道,今次又重蹈了环州覆辙,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级暴露,严重威胁到了掩日和落远空。
“这件事,落远空应当不是向你求助,而是该先斩后奏地通知你吧,他和寒将军是否已经决策?可别被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吟儿问。事态紧急,落远空应该已经告知寒泽叶、当时当地就做了决定,现在只不过是告知林阡而已。若是等到林阡回信再处理,恐怕海上升明月都被一网打尽了。
“泽叶确实和我想得一样。”林阡看楚风雪的信上没写,但下一封寒泽叶的信上有一句,“落远空安全至上。”
“那便好。”吟儿松了口气,想来他们那些细作也不会那么笨。
“这边陈铸在扫荡,那边完颜纲也没闲着。”林阡忽然一笑,把寒泽叶的信给吟儿看,吟儿一愣,不知他笑什么。
展信,才知完颜纲派遣了一批控弦庄新人,安插至静宁、秦州等地以及金宋边境,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小王爷,而是要对付吴曦麾下南宋官军。
寒泽叶之所以知情,是身处秦州的曹玄截获奸细情报;而发现奸细并实施抓捕、将之扭送到曹玄面前的,是曹玄麾下的运粮官宋恒。
“呀……”吟儿脸色微变,这才知道林阡为什么看到这头疼的消息居然还笑,确实值得高兴,那可是他最想看到的进步,比这信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原来是宋堡主啊……”
“他听了我的话,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样能为抗金出力。”林阡满意地说,“可他毕竟有才,若能领悟透了、不再追名逐利,我还是会调他到前线来做主帅的。怎能浪费了一个‘九分天下’,培养多少年才得这一个?”
“对,我也要见到宋堡主实现梦想、意气风发的样子。”吟儿微笑点头,既为了兰山,也为了陈采奕,还为了天骄、曹玄、李贵、寒泽叶、林阡,大家都对宋恒有期望。
纵观这半个月来天下大势,陇陕明争少而暗战多,河东一带尽遭吕梁之战牵制,两淮攻防集中于寿春且接近尾声……宋廷之开禧北伐,开局顺风顺水,突然连番失利,官军损兵折将不得不转为守势,但义军西有短刀谷、中有越野山寨、东有小秦淮力挽狂澜,为宋廷留下了进取余地,于是官军义军职责悄然转换,将这场举国北伐一同推向了平和期。
这也是林阡最想看到的,陇陕、两淮战斗趋缓,局势都不及河东紧张。
然而,林阡最不想看到的,是吕梁此地,盟军紧张得可怕……
六月才至,金军五岳意外结盟,抗金联盟实则已输先机。
所幸谢清发驾驭能力超乎想象,令五岳与金军未曾真正地合二为一。即使五岳已被逐步打散重编,都并不能使完颜永琏人心所向。
然而五岳已注定不可能是宋军盟友。联合五岳,那曾是林阡试图解决北伐困局唯一的捷径,亦是盟军在河东拓展据点的最佳起点。失去它,接下来便全是硬仗无误——
必然地,谢清发既定了立场便不会再变,为了实现他主宰天下的梦想,他不可能塑造一个墙头草的形象,何况还有沙溪清说过的可能性,他是相互利用的个性,绝不甘受困于绝对互信,再者林阡有什么筹码比岳离还吸引?是以除了继续与金军合作以外,谢清发至多就是中立,决计不可能再同宋交好;比这更坏的情况,是谢清发做足表面工夫,教五岳和金军对林阡两面夹攻。
而同时,作为可能解局的钥,燕落秋又立场不明,动机未定。
此情此景,根本不足以摆庆功宴,尚来不及为越风海逐浪顺利会师喜悦,便又将投入新一轮紧锣密鼓的备战。
当然,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完颜永琏乐于见到,眼看着谢清发更愿坐山观虎斗,一切倒退回和结盟前差不多情况,金军还得防止有人从心腹挥出一刀。
所以林阡也常会代入完颜永琏去想,完颜永琏下一步该怎么做,安于现状还是未雨绸缪?
同样艰难。战局的主导者,真成了谢清发。
“对于我们来说的万幸,谢清发最大的可能还是表面合作、实际中立。”林阡对吟儿如是说,盟军必须趁着谢清发还能游离于完颜永琏掌控之外的此刻突破困境,林阡只能给自己半个月的限期为盟军想到出路。
“这半个月,我们最大的敌人自然还是金军。”他在沙盘上摆给吟儿看,经此一战,敌我兵力重排,盟军六面受迫,分别是束乾坤于东北、司马隆高风雷于东南、卿旭瑭楚风月于东、薛焕解涛于南、凌大杰于西北、岳离完颜永琏于北……精兵强将,合围之势。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林阡不得不在越风、海逐浪原先的基础上又做了连夜部署,为盟军加强、加足战备。
原先越风和海逐浪的分配,是由祝孟尝挡束乾坤、沙溪清沈宣如御司马隆高风雷、仇伟殷柔抵卿旭瑭楚风月、逐浪邪后防薛焕解涛、越风守凌大杰、林阡和吟儿拒完颜永琏岳离。这分配基本不变,除了吟儿被他赶去帮沙溪清;变的多是警戒强度,同时多嘱咐应战经验。
帅帐分弓,各司其职,众将或其副将一个个匆匆领命来了又去,便连吟儿也需离开他立即就位。
空前辛苦。这样的战力分配,原是与敌人不均衡的,却万不得已。抗金联盟在河东才刚开拓,人太少,捉襟见肘。若非为了吴曦的仗轻松些,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引来完颜永琏大半实力。
鏖战四日,烽火不绝,金宋双方互有胜负,盟军地盘增减繁复,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战争终于波及碛口、孟门、柳林等地。但在谢清发的管控之下,五岳果然事不关己、无甚参与。
攻防,进退,生死,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飞沙走石,原以为碛口军情还会像这般在激烈中胶着至少半月,未想初八当晚,邪后尚在等海逐浪收拾残局回营,忽听战马一声长嘶,剧烈割过她的心,瞬间不祥之感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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