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小人,林延潮如此表现就是了。
官场上大体保持和谐,矛盾尽量内部解决。
疏通贾鲁河这样的事情,大家自己内部讨论就好了。你把他提出来,说给吏部侍郎听,这是干什么?
没错,我知道贾鲁河疏通是你们归德府一手从省里争取下来的,省里卖在付知远升任右布政使的面子上,这才答允的。
好吧,我们这样卸磨杀驴,是有点不厚道,但是……但是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
当然开封府官员是不欲林延潮把真相到处,现在各个是心底着急啊。
沈同知干咳了两声,出面道:“今日林府台荣升,正是大喜的日子,我们要好好贺一贺,此事就不要提了。况且天官好容易来地方一趟,我们要尽地主之谊,这点小事微不足道,林府台,明日再商量嘛。”
林延潮斜瞅了沈同知一眼问道:“商量?”
言下之意,沈同知你有几斤几两能与我商量?
李子华左右旁顾,他心底却一直在沉思。
李子华待听说吏部尚书杨巍出面时,就知道事情不一样了。
别的官员只能看到杨巍一人,这是因为他们官位不高,所以看的角度不够,但李子华深知朝堂之事,能从杨巍的背后看到申时行的影子。
杨巍是什么人?吏部尚书。
林延潮是什么人?首辅的门生。
外头的传闻,申时行与杨巍二人结党。
在高启愚案里,言官就这一点弹劾杨巍,申时行,迫使他们上表辞官,令二人差一点一起罢官。
虽说二人向天子自辩的奏章里说,咱们没有结党,咱们俩是清白的,咱们从来没有一起做过头发。
但是谁也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朝堂之上,为什么如此忌惮,吏部尚书出任内阁大学士,就是因为握有'票拟'和'铨选'二权,可称真宰相。
张四维当首辅后,冯保打击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张四维的老乡吏部尚书王国光给搞下马,否则部阁一体,冯保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杨巍支持林延潮,就是吏部尚书倒向了申时行。
首辅若有吏部撑腰,才可称宰相,若再得司礼监支持,则可称权臣。
申时行地位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次林延潮升任知府,有没有天子,陈矩的支持,他李子华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肯定申时行是出了力的,申时行一句话吩咐给吏部尚书,就将他的门生推上了知府之位。
如此的权力运作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李子华知道当申时行插手贾鲁河疏通之事时,事已不可为。
而自己巴结陈矩的意图失败了,还得罪了林延潮。
李子华本来不知为何申时行如此看重林延潮,但今日有却明白了。
万历八年,这一科进士里,只有三鼎甲进了翰林院。
而三鼎甲,张懋修被贬为知县,这辈子应没有翻身可能。而萧良有听说也不是成事之人。
唯有林延潮,为何申时行对林延潮如此栽培?
因为他是申时行的门生中,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为内阁大学士的翰林。
这是衣钵传人啊!
李子华后悔不已,但面上笑着出言道:“方才恭聆圣旨,一林府台高升,二是让林府台责成此事?我等当然要尊圣训而从之。”
李子华这话就是求和了。
林延潮看去心底冷笑三声,方才你不是很屌吗?不是很嚣张吗?继续啊!
你李子华河道总督再大,但能大得过圣命,大得过天子吗?
你能拿河道总督来压我,我就不能拿天子来压你吗?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林延潮只是放在心底,既身在官场,唯有点到即止,给人留以颜面。
这是官场规矩,大家要遵守的。
但林延潮却问道:“敢问河督这怎么商量?”
没错,我不当面驳你,但今天要把话说清楚了。
换了以往,林延潮不可能如此迫李子华表态,人家随时可以甩你一个脸色,拂袖就走。
但现在他身为知府。
正四品官,着绯袍,可以称得上是地方大员。
而且吏部侍郎陈经邦还在旁看着。
李子华面上笑着,陈经邦也笑着,他负手故意不说话,装着不明白的样子。
但陈经邦不表态,就是这么站着,李子华也必须答之。
于是李子华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既是如此,好吧,本督以为这样如何?新河,旧河同时疏通,今年内完成此事,以解决百姓的民生大计。”
“如此对皇上是一个交代,对我辈而言,则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明明吃了一个大亏,李子华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振聋发聩的话来,这脸皮堪比城墙厚。
但见林延潮笑着道:“河督之言,真可谓掷地有声!下官替归德百姓感谢制台。”
林延潮率先赞许,其他归德府的官员则也是满脸喜色,齐声道谢。疏通贾鲁河此事若传至归德,老百姓们还不得奔走相告,众人欢庆。
这是林延潮高升知府后,为归德老百姓所争取的第一件事,这也是他的政绩所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声音有点小,归德官员不多,所以喝彩声有些孤单和零落。
林延潮侧目扫了一眼,沈同知与在场的大多数开封府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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