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脸上连连冷笑。
足足念了一个时辰后,天子仰头望着殿顶道:“满朝臣工有负朕心,有负朕心。”
张鲸报道:“陛下,张居正抄家已是清点出了。”
天子冷笑问道:“几何?”
张鲸道:“抄没黄金两千四百两、白银一万七千七百两、金器三千七百一十两、金首饰九百两、银器五千两百两、银首饰一万两,另有玉带16条。一并折银约为二十余万。”
天子转过身,双手纠住张鲸衣领,咬牙切齿问:“尔等不是说,张居正家里最少有两百万两吗?”
张鲸吓得直哆嗦。
张诚则是跪下磕头道:“陛下,奴才可是从没有这么说过,那都是大臣杨四知他们说的。”
天子又看向张诚,目中透出厉色。
张诚额上冒汗道:“陛下张府已是翻了底朝天了,刑部侍郎丘可以为奴才作证。奴才实没有贪一两银子。臣揣测,除非是张府,提前将钱财都私藏起来,否则就这么多了。”
天子闻言身子一晃,喃喃地道:“当年严嵩抄家,抄了两百多万两。堪称贤相的徐阶,在家指使子侄侵占民田十几万亩,就连冯保也侵吞了两百多万两。”
“张居正他当了十年宰相,就二十万两的身家。朕不信!朕不信!”
说完,天子颓然坐在龙椅上。
林延潮讲完了仁字,又对锦衣卫们道:“除了仁还有一个义。所谓义就是利,大义乃天下之利,小义乃个人之利,故舍小利而就大利是为义。”
“昔日齐国权臣崔杼杀齐王,齐太史,在史书上崔杼弑其君。崔杼杀之,命其弟为史官。史官复言,崔杼弑其君。崔杼再杀,连杀三名太史后。崔杼问史官,汝三兄长都死了,汝惧否?史官答秉笔直书,乃份内之事,要杀就杀。”
“齐太史四兄弟不怕死否?只因苟活偷生乃小义,职责所在乃大义,故义之所在,责无旁贷。似我等升斗小民,一食三餐难以温饱,就算舍小义,也难成大义。但为官仕君之人,为民请命,则是大义所在,故宁折不弯,宁死不回。”
林延潮说完,一旁在偏室监听的锦衣卫几名侦缉,怒而投笔道:“此人如此谨慎,说了一日的话,仍滴水不露。”
另一人道:“都半个月了,一句有用的话也问不出。吾为锦衣卫以来,也从未见过这等人。”
一名老侦缉冷笑道:“此子若非忠臣,就是大奸似忠!”
殿上天子对将张居正抄家之事,已露悔意。
张鲸道:“陛下保重龙体,张居正贪墨是不假,否则凭他的俸禄和赏赐,哪里有这二十万银子。而且朝臣们给他送的各种贽敬,都有案在册。”
“这贪墨一万两是贪官,贪墨一百万两也是贪官啊。”
“闭嘴!”天子起身怒踹张鲸,然后道:“是,尔等误朕。杨四知口口声声说张居正贪墨,但他任官以来,给张居正三节两礼一次不少,总计贿得一百两,这是他当御史一年的俸禄,这钱他哪里来的?”
“朕还不能将杨四知削籍罢官,否则就是承认朕是错了。这些人都是奸臣,朕以后一个也不用。”
张鲸,张诚对视一眼,知皇帝也是气话,若真的一个也不用,那大明朝就是官场一空了。
半响后天子问道:“朕问你们,朝堂上可有不曾给张居正贽敬的官员?”
张诚道:“回禀陛下,有。”
“何人?念出来!”
“刑部尚书严清。”
“严尚书乃朝之端人,刚正不阿,他不附张居正,朕丝毫也不意外,”天子闻言欣然,然后道,“严青天真不愧是朝堂柱石,拟旨特简严清为吏部尚书。”
“还有没有他人?”天子询问。
张诚听了一旁太监的禀告后,却欲言又止。
“为何支吾?”天子皱眉道。。
“臣不敢说。”
“是何人?竟令你不敢说,除了严卿家,朝堂上还有人敢不给张居正献殷勤的,莫非此人是太后吗?”
张诚跪下道“回陛下,乃左中允林延潮!”
殿上倏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