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唬了一跳,道:“许郎杀了人?哎呀,他杀的可是王屠?俺说呢,下午他出去时怎么拿了把刀!……,当时也没看出来呀,他还笑眯眯地和俺说了会儿话呢!”不住口的惋惜,“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把他拦住!”
“你怎么这么聒噪!快点去,找你们里长来。俺和荀君先去许家了。”
“是,是。”
史巨先带着荀贞进入“里”内。
到底是乡下地方,比不得县中。县中各“里”内的道路都很直,从这个里门笔直地通向对面里门,居民住宅就分布在直道的两侧,“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极其整齐。
而“大王里”内的路既不平、也不直。路边的民居也不整齐,有的前出,有的靠后,有些人家门前泼了水,一踩一脚泥。
里中的住民大概四五十户,大半关着门。
路过两家没关门的,一家有一个老妇坐在树下用篾条编制物事;一家有两个小孩子在院中玩水和泥。
目睹此景,荀贞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小时候,记得年少时,也曾与伙伴们一起玩泥堆沙。步行在静悄悄的里中,墙黄树苍,老少悠闲,阳光晒在身上,恍惚间,他有时空交错之感。
……
“亭长,这里就是许家了。”
史巨先停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从门外看去,这宅院不但小,还很破落。
土夯的院墙不高,没涂石灰,露着黄泥在外。两扇矮矮的木门,也不知多久没整修了,受风吹雨打,崩裂出不少细缝,漆也掉了大半,黑一块、白一块,便如大花脸也似。
在乡中威名远播的许仲,家中却如此寒苦?
这和荀贞的想象完全不同。要非史巨先领路,他都要觉得是走错了:“许仲家如此破败?”
“许仲好助人,听见谁家有难,必倾囊相助。每得钱财,除了留下供他老母吃用以及供幼弟读书之外,皆散掉救人急困了,当然没有余财修整宅院。”
“原来如此。”
在荀贞眼中,许仲的形象一点点地丰满起来。
“重然诺、有仁孝,名闻乡里,急人之急。虽只是个乡下轻侠,却也不容小觑,如有机会,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他来许家,初衷是为了摸一摸情况,但此时,联系一路上对许仲的听闻,再联想到他所图谋的“大计”,却有个想法隐约浮上了心头。
史巨先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听到院中有人问道:“谁人?”是个男子的声音。
史巨先认识许仲,来过许家,自然也认识他的弟弟,小声说:“这是许仲的弟弟许季。”大声回答,“俺,史巨先。”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出来一个少年。
荀贞观看,见他年约十五六,面色苍白,个子很低,身形极瘦,穿了件黑色的儒服,松松垮垮的,好似套了个矮竹竿,左手中拿了一卷竹简,刚才可能是在读书。
“原来是史君。吾兄外出,尚未归来。……,这位是?”
“俺亭新任的亭长荀君。俺们来,正是为了你的兄长。他杀了王屠!”
“啊?”
“哗啦”一声,许季手中的竹简坠地:“杀、杀、杀了王屠?”
院中太小,马进不去,荀贞将缰绳交给史巨先,吩咐栓在门外,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必惊怕,我此次不是为办案而来,只是听说你母亲年老,所以过来看看她。”
许季缓过神来,作了一揖,说道:“见过荀君。”
荀贞把他扶住,顺便弯下腰,捡起竹简,一句话跃入眼帘:“乾:元、亨、利、贞。”
这是《易》里边开篇的第一句话。他不觉心中一动,心道:“却是凑巧。”笑道,“你在读易么?”指点念道,“元、亨、利、贞。我姓荀名贞,这个‘贞’字,正是出自此处。”
许季常年埋首书斋,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兼之又闻兄长杀人,六神无主,接过竹简,诺诺应声。
荀贞端详了他两眼,说道:“听说你曾从我族中诸贤读书?师从何人?”
“二龙先生。”
“二龙”,即荀贞的堂伯荀绲。
荀绲兄弟八人,皆有俊才,并称“八龙”。荀绲排行第二,故被尊为“二龙”。目前荀氏族中,数他最有威望,也数他的门徒最多,有的登堂入室,有的只算旁听。荀贞虽与他同居一里,但也不能尽识他的弟子,笑道:“二龙是我的再从父,如此说来,你我不是外人。”
荀贞朝院里看了看,问道:“老夫人在家么?”
“在。”
“请带我进去拜见一下。”
许季的老师是荀贞的再从父,对这个要求他不能推脱,只得让开门。
院子不大,三间土房。院角茅厕边儿,整了一垄菜畦,还没发芽,不知道种的甚么。
左边屋门半掩,听到里边有些动静。
许季犹豫了下,说道:“老母年高,受不得惊吓。荀君,尚请你暂不要提及吾兄之事。如有何欲问,问吾就是,吾知无不言。”
“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许季请他在院中稍候,先入屋内,过了片刻,又出来,请他与史巨先进去。
荀贞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外边虽暖,屋内阴凉。
他闭了闭眼,待适应阴暗的光线后,复又观看。
屋内狭窄,地是黑土,没有铺砖,坑坑洼洼的,摆放了一个木床、一个简陋的案几。案几上一盏陶碗,碗边破了个口子,里边存了小半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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