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了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如果与她们无关,为什么还要牵扯上我?为什么你不干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继承那个头衔,自己去娶那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成为祖母的好儿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声巨响。
他默默看着父亲砸在椅臂上的拳头。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他发现,他们彼此都在微微喘息。
而父亲就像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用那种长官训练新兵的眼神,冷冷地逼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这一次,他却昂首挺胸,毫不退缩地与长官对视。
好一会儿,脸颊抽动的父亲才从齿缝里逼出一句话:
“因为你是我的血脉。”
父亲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父亲慢慢缓下了僵硬的脸色,松下扯紧的口气,还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我想,这理应由你来选择。”
“我的儿子。”父亲僵硬地道。
他微微一颤。
儿子?
真奇怪。
这不是他。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无论于公于私,性格强硬、一板一眼的父亲从来都是直谓其名或称呼职务。
自母亲逝世,他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
我的儿子?
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如过去一般准备好的满腔愤怒,此刻却找不到对手发泄。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
“所以我们还是逃不掉,对么。”
“即使从家族封地里迁出,来到王都,进入王室卫队,自力更生这么多年,”他瞥视着墙上的排班表,轻蔑地道:
“我们却仍旧像荒野里仓皇避雨的动物,无论走到哪里,头上都有那片乌云。”
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倦:
“不,我们逃不掉。”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条件,你能赢得体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卫队长,”终于,父亲舒了口气,重新开口,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疲惫:
“或者你可以拒绝……”
父亲的话被他打断了。
“我拒绝,我不稀罕那个爵位和头衔。”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与父亲对视着。
“我不会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那个黑透了心的所谓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亲皱眉:“即使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输掉王室卫队守望人的竞争,终你一生,就做个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一次,父亲望了他很久。
很久。
期间,父亲的目光数次更易,情绪不明。
而他也沉静对望,毫不动摇。
终于,父亲移开了目光。
“很好,”父亲轻哼一声,声音竟然轻快了许多:
“那就不回去。”
这倒让他颇为意外。
记忆里,两人对上火的时候,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快就放弃的经历。
他只能重新抱起双臂,努力排解着无处发泄的愤懑,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不适合他。
两人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几秒。
“好了。”
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么,今天的汇报结束了,你可以走了,”父亲坐正身体,淡淡地道:
“奎尔·巴尼先锋官。”
一瞬间,父亲的脸色恢复了冷意。
让他几乎无法相信,刚刚那个口称儿子的疲倦父亲,和现在这个冰冷漠然的严肃长官,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感觉体内那股未散的不屑和愤懑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样恢复到最习惯的口吻,离开值宿室前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冷冷地带上门:
“长官,奎尔·巴尼副卫队长。”
喀嚓!
值宿室的大门轰然关闭,把小巴尼从意识模糊的回忆里轰然惊醒!
他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
“感谢落日,你好一些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失去你了。”
这是纳基的声音。
嗓音里带着淡淡的欣喜,朦朦胧胧像是从远方传来,并不真切。
失去我?
他还在做梦吗?
小巴尼试图睁眼,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开就流泪,耳朵里还回绕着奇异的嗡嗡声。
怎么回事……
“纳基,放我下来……”
他忍痛睁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是几个人组成的小队,在火光里摸索着蹒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纳基架扶着趔趄迈步。
“不,我不觉得你现在站得稳,长官。”纳基的声音有些疲惫,脚步也不甚稳当。
小巴尼使劲晃了晃头,虽然他的耳鸣没有减轻,眼睛也依旧疼痛,但神智却稍稍回复了一些,隐约看见贝莱蒂的背影层层叠叠、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萨克埃尔,还有……
炼金球。
“我们在哪?狱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石,一个趔趄。
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气无力地从身后传来:
“当然不。”
“去狱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皱起了眉头,在慢慢复原的记忆里提取出一个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头,那个嗓音的主人就东倒西歪地走来。
那是个狼狈可怜,带着满身血污,脸颊上还有着一个吓人红肿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个满脸不耐的红发青年肩上,右手拄着一把银光熠熠的流畅长剑,一瘸一拐:
“他还好吗?”
听了少年的话,纳基皱起眉头,转向小巴尼,伸出手摇了摇:
“你能看清我吗,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现在伸出了几只手指?”
该死。
这贫嘴的家伙……
等我恢复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旧眨不掉视线里的模糊重影,但他毕竟看到了纳基。
“四只。”
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但是……”
“你是说左边那个你,还是右边那个你?”
纳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两只手指,欣喜地“嗯”了一声。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转向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露出牙齿:
“没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过头去。
神特么“很好”。
就在此时。
“哇哦哦哦!”
前方,贝莱蒂搀扶着的人突然高声开口,又惊又喜:
“我觉得我听见声音了!”
声音之大,震彻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通道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哗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满地抱怨,一时哀鸿遍野。
“我的天让他闭嘴……”
“打晕这兔崽子……”
“呜呜呜……”
“剁了他……”
然而被贝莱蒂扶住的塔尔丁却继续兴高采烈地大声道:
“嘿,纳基,大诗人,赶紧说点什么!我觉得我的听力在恢复诶!”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
整个队伍像遇到地震一样,一时东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纳基都狠狠一抖:
“该死,小点声,塔尔丁!你一说话我就耳朵疼……”
但塔尔丁似乎毫无自觉:
“啊?”
他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夸张地扯大嘴巴:
“你说什么?什么疼?能不能大点儿声?”
余音绕梁,震耳欲聋。
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哀嚎。
“别和我说话!”
纳基痛苦地捂住耳朵,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到现在看东西还有重影,走路还撞墙……”
小巴尼越听越烦躁,但他却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都在。
“安静。”
小巴尼发觉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复,于是慢慢踩稳脚步,把重量从纳基的肩头稍卸下一部分:
“发生什么了?”
小巴尼知道该问谁,他直接转向身侧的那个少年:
“殿下,那个炼金球……”
“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侧,同样眼神迷离,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璨星痛苦地打了个呵欠,跟身边的那个“怀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那是……”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尔斯耸了耸肩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快绳和他都一个摇晃,手忙脚乱地扶住墙才不至于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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