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沃格尔,以及周围的卫队成员。
什么?
“这场决斗,”马略斯淡淡地道,目光却定死在D.D的身上:
“你必须……”
“死在他手里。”
泰尔斯反应过来,悚然一惊。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
“什么?”沃格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守望人。
“对手想藉众怒发难,我们就原数奉还。”
马略斯淡然回头,不去看彻底愣在原地,神情恍惚的多伊尔。
“多伊尔接受决斗,却被对手所杀——这样一来,无论原委如何,拜拉尔家大闹宴会,借陋俗恶法,残杀贵族同侪,他们天然理亏。大家记得的,只会是你们家的忍辱负重,与泰尔斯殿下的迫不得已。”
“事后,王室自可居中主持公道,占据道德高地,平息余波。”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马略斯淡然若无其事,诉说着他这个可怕的提议:
“殿下并不知情,不偏不倚。”
“多伊尔不避责任,一力担当。”
“故事结束。”
卫队中一片沉默。
“死……”多伊尔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唯有沃格尔渡过了最初的惊愕,皱眉质疑:
“但是这样,多伊尔家族那边……”
“儿子光荣地为父出战,死于决斗,保全王室颜面,”马略斯盯着瘫倒在地上的老男爵:
“父亲窝囊地逃避责任,死于谋杀,连累王国大乱。”
“事关大局,他们知道该怎么选择。”
泰尔斯看见,多伊尔微微一颤,满面失神。
仿佛从前的那个D.D消失了。
“不,”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一刻,无论沃格尔还是马略斯,似乎没人在意他的话。
“可那之后,”沃格尔抱起手臂,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条出路的可能与利弊:
“璨星七侍,他们对王室的态度……”
D.D怔怔地抬起头。
“有利必有弊,但那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范畴了,而是陛下与御前会议上诸位大人的考量。”
马略斯淡淡道,就像泰尔斯回到永星城的那天,“建议”他待在马车里一模一样:
“棋局里,拜拉尔只是棋子,璨星七侍也是棋子,你我亦是棋子。”
“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走法。”
泰尔斯恍惚一滞。
棋子。
又是棋子。
受人摆布的棋子。
“这值得吗?”泰尔斯轻声开口。
但马略斯依旧在与沃格尔讨论,没有注意到他。
“那么,先锋官多伊尔,你有多想救你父亲的性命,救你的家族,救殿下脱出当前的困境?”
沃格尔轻声问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多伊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D.D,称呼他的姓氏职位。
D.D又是一颤!
但沃格尔进逼不休:
“到了愿为之赴死的地步吗?”
多伊尔抬起头,语气惶恐不已,呼吸急促不安:
“我,我……”
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家伙的站位松懈了,”一边的哥洛佛突然出声:
“长官,让我绕到后方,我有自信能一剑毙命……”
多伊尔看向他的搭档,眼里重新有了色彩。
可马略斯平稳地打断他们:
“这是唯一的方法。”
“有人设下了无解的棋局,而我们只能做出最理性也最简洁的选择。”
守望人看向魂不守舍的D.D:
“舍卒。”
他再看向难以置信的泰尔斯:
“保王。”
卫队众人再次迎来沉默。
泰尔斯闭上眼睛,松开拳头。
舍卒。
保王。
谁是卒。
谁是王?
但大厅中,安克显然厌倦了戈德温伯爵等人的纠缠,不想再拖:“殿下——”
“这值得吗!”
泰尔斯猛地睁眼,高声打断了他!
星湖公爵愤而开口,把大厅的注意力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
“值得吗?”
星湖公爵向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宴会上的搅局者,语气饱含着双重的愤然与不平:
“安克·拜拉尔!”
“无论是谁指使的你,他们和他们的阴谋算计,值得你甘作棋子,用性命交换吗?”
安克愣了那么一瞬。
不止他,卫队的众人也愣了一刻。
几秒后,挟持者放声而笑。
“指使?”
安克首先恨恨地瞥了一眼狼狈的老男爵,随后冷冷开口:
“您不相信,是吗?”
“遇到类似的事情,您就觉得是政治阴谋,觉得别有用心,觉得是利益算计,”安克冷笑着,短剑指向身周的人群,让宾客们一阵骚动:
“就像大部分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冷血无知自作聪明,自诩道德又自私虚伪的蠢货们,在猎奇旁观时所以为的那样。”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何必呢,总有其他办法’他们这么说,‘居心叵测,博人眼球’他们也这么说,‘这事没那么简单,一定是个阴谋’他们还这么说。”
“就像现在的您一样。”
安克凄凉地道:
“你不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已经是我,是一个还有血有肉的人,最后最绝望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但这种感觉随即飘然远去,安克的目光重新变得陌生。
泰尔斯沉默了一刻。
“那你的武器是哪里来的?”
王子沉声开口:
“宴会的安保很严格,你不可能单独带进来。”
安克一怔。
他看向手中的短剑,先是哂然一笑,之后目光转冷。
“对于遭受不公,出路断绝的人而言,殿下,”安克·拜拉尔重新看向泰尔斯,语气哀伤而坚决:
“反抗的武器俯拾皆是。”
“触手可及。”
他不顾戈德温伯爵简直要气疯的怒吼,剑锋重新抵上男爵的脖颈。
“殿下,为我选择吧——谋杀,还是决斗?”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D.D表情一紧,恍惚的眼中重新有了焦距,折射出其中的挣扎。
马略斯的目光从旁投来,落在泰尔斯的身上。
却比此刻此刻,大厅中任何人的目光,都要更具杀伤力。
舍卒。
保王?
安克、D.D、马略斯,三者的目光齐齐聚焦。
而泰尔斯只觉口干舌燥。
但下一秒,另一个高亢尖利的女性嗓音划破了空气:
“狗屁的选择!”
“狗屁的拜拉尔!”
所有人齐齐一惊,转目望去,发现是从人群中挣脱,形容狼狈却面露狠色的多伊尔男爵夫人。
她的呼吸颤抖着,厚重的妆容早已花成一片,华丽的衣装也凌乱不堪,但她还是咬牙切齿地举起手指,直指挟持者: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除了会在千里之外的某个破塔里舞刀弄剑花天酒地之外,还懂什么!”
“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渣——你自己不知道吗!”
安克一愣,随即皱起眉头。
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的人绝地反弹一样,男爵夫人的表情扭曲起来。
“再嫁到多伊尔家之前,我的前夫就是出身鸦啼镇的商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父亲是个什么腌臜货色!”
“拜拉尔!哈,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年轻时就是个一等一的无赖骑士,轻佻又虚荣,连骑士比武都要弄虚作假!”
男爵夫人满脸鄙视与憎恶:
“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目光短浅却贪得无厌!”
“若非靠着血色之年后,四个堂兄弟和两个亲兄弟都齐齐死个精光的狗屎运,鸦啼镇男爵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安克有些出乎预料,不知作何反应:
“你……”
“作为领主,你父亲只知横征暴敛,竭泽而渔!在他治下,鸦啼镇役外加期,税外加费,偏偏刑罚严苛从不宽宥!结果害得百业凋敝,民怨沸腾,吏治腐败,贿赂横行!”
安克气恼不已:
“不,他……”
但男爵夫人显然怒不可遏,根本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别的不说,就看他财政困顿却不知悔改,非要穷兵黩武借债远征,反而搭上无数人命……就为了去荒漠冒险发横财,抢战功,挣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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