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相爷特地提了我是阿爹的女儿,想必眼前的王大人就是阿爹信中所说的王廊王大人了。既是阿爹的故交,我便不能辱没了阿爹往日里所教导的礼节,让阿爹丢脸。我放下面纱,起了身,绕过茶几,郑重而恭敬地朝望着我有些震惊地老者拱手道:“四喜见过王大人。”
王大人静静地端详着我,眼中似是有晶莹在打转,半晌,他缓缓起身,双手微颤着握住我的手,满脸爱怜道:“好孩子,快坐下,清言把你教的很好。”
我一直以为王大人年岁应该和我阿爹差不多,没想到眼前这白发苍苍,衣着朴素的老翁和我阿爹竟是忘年之交。王大人提前卸任归田,隐居荒野,段相爷几次三番来打扰他老人家,甚至这次故意带我来见,想必是有所图谋。
我小心地搀扶着王大人坐了下来,又绕回到先前的位子上,虽然鼻子有些酸酸的,但还是开口道:“阿爹将世伯您视为一生的挚友,故去前曾嘱咐我一定要寻到您,此时他若是九泉之下知晓我已经见到了世伯您,定会宽慰不少。”
小火炉上的茶已经煮好,温家七郎非常自觉地替大家斟着茶,递与我时状似不经意间朝我挑了下眉。
我轻抚着茶杯,不由在心下叹息,欢喜镇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终究还是悲哀的长大了。如今,面对着这须发皆白的老翁,她竟也学会了如何权衡利弊。
滚烫的茶水不停地往上冒着热气,氤氲在几人之间,段相爷悠闲自在地盯着那盘残棋,沉默不语。王大人望着我渐渐地就湿了眼眶:“老夫这数十年深恩负尽,孑然一生,既没能保得住清言,又愧对清言所托,让你一个女娃娃孤孤零零的漂泊在外受尽委屈,莫说他九泉之下会宽慰,便是老夫百年之后之后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呢?”
白发婆娑的老者说完这番话,一下子就显得老态龙钟许多。我忍不住泪目,过往种种,随着当权者的一声令下,在漫长岁月中负重前行的又何止我阿爹一人呢?
而今,这位阿爹的故交,年迈的老翁,却因我的一番权衡利弊的话,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他说阿爹把我教的好,其实我早已辜负了阿爹的教导,在长安的这段时日,我学会了看人眼色,学会了言不由衷。
我抬袖拭去眼角的酸涩,勉强微笑着宽慰他道:“世伯勿要怪责自己,我阿爹一生高风亮节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他若决意以自刎来了结陈年旧怨,我们谁又能拦得住呢?这一年来四喜承蒙相爷关照,幸免于流浪街头。今日得以见到世伯,知晓世伯身体康健,四喜已经很开心了。”
段相爷亦放下茶杯,适时开口道:“往者不可谏,宁玉知晓王大人如今已不愿再与朝廷有所牵扯。宁玉和四喜皆为当年之事所累,如今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若我们终其一生都不能为梁王府那冤死的几百条人命和所累及之人讨一个公道,那这世间还有谁会愿意再仅仅为了一个公道而拼命守护初心呢?
四喜如今已决心行冯素贞之事,为先梁王和李大人平反。宁玉不敢过多叨扰王大人,王大人饱读诗书,在朝堂上德高望重,宁玉恳请王大人书信几封,连同往日的同僚,向陛下推行女子科考。若他日东窗事发,使四喜不至于丢了性命。”
王大人怆然道:“如今已见着清言家的女孩儿,老夫还有什么好推卸的呢?她既然想效仿冯素贞之举,老夫自然愿意为她开辟一条道路出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老夫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