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下巴搁在荣玉的肩膀上,目光涣散地望向厅外的院中。院中的花草树木在这暮春的凋零中开始暗绿稀红,我胸中绵绵密密的疼痛却似仲春里的野草一样一点一点疯狂地生根发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哀伤又缠绵。
透过这片惨绿愁红,我看见自己置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不毛之地,天苍野茫,寸草不生,到处是断壁残垣,独我一人踽踽行走,渺如蝼蚁。明知前路穷凶极恶,却已回头无涯,只能一路向前渐渐迷失在滚滚红尘之外。
那是我,仿佛又不是我。是梦,却又不是梦。
于是赶在进入魔障之前,我开口道,“荣玉,我阿爹死了。”
我昔日里的小和尚如今已经长得胸膛足够结实,肩膀足够宽阔,手臂足够有力。他将我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像昔日里谁家大人安慰自己在外受了伤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然后一边轻声唤着,“四喜……”
然而他终究没能再往下说下去。
再往下该说些什么呢?
诸如“请节哀”,“抱歉,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或者许诺“从此以后我都会陪着你”之类等等。
这样的话一旦往下说,便是生分了。
在这样的时候,任何美丽的安慰话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寒暄话罢了,而“从此以后”这样笃信的誓言也往往会在时过境迁之后回忆起来让人觉得可笑。
伤痛皆在心,多说又有何益?
他心里知道,于是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知道,所以心怀感激。
这几个月以来,我听的最多便是劝慰的话了。静会方丈劝我,白云寺的众僧劝我,孟桑劝我,甚至连段相爷也说斯人已逝。
若是世人都能把旁人劝慰的话听进耳朵听进心里,这世上该免去多少痴男怨女冤冤相报的祸。
我顽劣十几年,如今遭逢此劫,最亲的人天人永隔,最爱的人另娶他人,我该抄写多少佛经,才能让佛祖度我度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
荣玉懂我,所以只唤了一声名字,给了一个怀抱。
在这陌生的残忍的冷酷的无情的长安,还有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愿意在我难过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给我一个怀抱,让我任性一小会自私一小会贪恋一小会,如果余生注定将要颠簸,那么这份温情便已足够支撑我走完这一路颠簸。
从梅花轩回到临松小院的时候,丞相府已经华灯初上。
段相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
有侍女过来问我,“陶公子可曾用过晚饭?”问完瞧着我脸上的伤,一脸的大惊失色,忙问“公子可是摔着了?”
我点点头笑着将手指放在嘴边朝她比了个小点声的手势,这侍女也是人精,小心翼翼地向厅堂内望了一眼,向前一步替我推开了厢房的门。
我听见厅堂内有茶盏重重地放下的声音。
摇摇头跨过门槛进了屋,刚一屁股在桌前坐下,小侍女上前给我倒了杯水,小声道,“相爷自回来脸色便不大好,一直坐在那喝茶,晚饭也不吃,我们都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