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夕,段相爷愈发的忙碌,整日里早出晚归。自那天雪夜里同他一起回了临松小院,我有好几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
正月十四那天晚上,我同清荷正敞着门围在炉边吃晚饭,段相爷忽然风风火火地带着十九回了来。我以为他是回来要找什么东西,然后再出府去。不曾想,他高高兴兴地进了来,让清荷添了双碗筷,直接不急不忙地坐下来同我们一起吃了。
本来清荷与我正边吃边八卦地聊着京兆尹家的公子被当众打了板子一事,结果段相爷一坐下,她便开始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了。她匆忙地瞅了瞅院中的十九,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相爷,公子你们慢慢吃,我去找十九一起吃。”
我默默地瞧着她端着碗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好笑,这丫头怕相爷怕的,都不知羞了呢。蓦地,眼前多了双筷子,我低头去瞧,段相爷正往我碗里放了块肉。我又下意识地去瞧他,段相爷那厢他淡淡道:“有这么好笑?”
我用筷子戳了戳碗中的那块肉,抬头再瞅清荷,丫的已经连同十九不见了人影,于是不由笑道:“清荷很怕你。”
段相爷亦往门外瞅了一眼,忽然问道:“那你怕不怕我?”
怕吗?
我想起欢喜镇初见的时候,这人手执折扇,面若冠玉,目若桃花,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明明宛若话本子里讲的谪仙一般,我却莫名生出了畏惧之心。后来同他一起翻山越岭,跨过江河,走完了那段最艰难的路,我却越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不宜深交。再到后来他自报家门,我随他进了相府,无论是被周到的照顾,还是我犯了忌讳时被骂,我亦都是诚惶诚恐。但是而今,琅琊郡走了一遭回来,忽然就不怕了。
那日,清荷说她发觉我同相爷之间有些不一样了,我问她没有问出所以然之后,便也懒得去想。如今想来,便是此趟回来,再与段相爷相处,我坦然了许多吧。
房中烛火通明,段相爷的一双桃花眼,被照的熠熠生辉,我也没什么好瞒他的,于是诚恳道:“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段相爷笑了笑,眸子里都是暖意:“听说京兆尹家的公子今日在府衙被当众大打了二十板子。”
方才我与清荷聊这个正是兴头,此时听了,便点点头接话道:“我也听说了,京兆尹大义灭亲,因这般龌龊之事被杖刑的,大周还是头一例呢。古往今来,这世道总是喜欢宽待男子,苛待女子。根据大周律法,若有女子犯了奸事,就要被处以杖刑。而男子犯了此等事,大多都是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正因这样厚此薄彼,那些纨绔之辈才敢如此大胆,喜欢视女子为玩物,随意轻薄。而今,京兆尹大人也算是为世间女子出了一口恶气。”
段相爷笑着听完,又夹了块肉到我碗里,说道:“李姑娘如此嫉恶如仇,若是进了仕途,必然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段相爷如此夸奖,我便有些不适应了。从前阿爹在时,每当我为男尊女卑之事愤愤不平胡言乱语,阿爹总是喜欢捂住我的嘴巴,担心我有朝一日祸从口出。没有想到权倾朝野的段相爷,却是个不在意男女尊卑的,我心下欢喜起来,嘴上还是谦虚道:“相爷您可太抬举我了。我这般性子,胡言乱语的,怕是在朝堂上自己都保不住。”
段相爷大大咧咧地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却灼灼地盯着我,骄矜道:“有爷在,你怕什么。”
我心一下一顿,忽然就豁然开朗,人云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一无所有,又怕什么?再不济,还有段相爷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