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全军主将,既然心有定计,尹赏等人无可奈何,只得兀自忍耐。
时光流逝,终于到了丑末寅初时分。
河谷间,有一道人影飞快略过,急急停到密林边缘,那里是姜维藏身之处。来人正是一个时辰前,被姜维派去刺探敌情的梁虔。
梁虔一路疾奔,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尽管如此,他眉眼间的喜悦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顾不得喘息连连,激动道:
“伯约,我…我已经打探实了。羌…羌人夺营后,彻夜纵酒狂欢,三里之外就能闻见浓浓酒气…他们闹将到深夜,眼下都已经沉沉睡去。营地内外丝毫不设防备,伯约,快...快聚集全军,赶紧突袭啊!”
姜维闻言大喜。凌晨是人体最困乏的时候,又兼羌人饮了不少酒水,此时必定宿醉难醒,他苦等的这一刻终于来到!
“传令,全军集合!”
魏军休息了一日一夜,此时皆是精力充沛,在姜维和梁氏兄第的呵斥下,纷纷起身排好队列。
时天色已暗,空中唯有繁星点点。林子里蝉鸣凄切,知了知了得叫个不停。
越是事到临头,姜维越是不敢大意。他神情肃穆,与梁氏兄第一道在一排排队列之间穿行检阅。
走到末尾,忽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抽泣声。
他循声走去,借着月光,隐约看到尾排一名少年模样的士兵正低头暗自抽泣,观其年纪,恐怕只有十五六岁大小。
战前哭泣被视为不祥之兆,梁绪身为军法监,见状顿时大怒,一个巴掌狠狠甩到那少年士兵脸上,怒斥道:“大战当即,你擅自哭泣,乱我军心,可知该当何罪?”
那名少年士兵见到长官到来,大吃一惊,忙用衣袖擦去眼角泪珠,跪伏余地,不住磕头求饶,惊恐道:“小人方才只是思念母亲,求将军开恩,求将军开恩呐!”
这一番动静极大,顿时引来周围郡兵竞相围观,郡兵彼此间又交头接耳,阵中嗡嗡之声大起。
梁绪见状更怒,正要发作,却被姜维一把拉住。
他知道郡兵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此时陡然面临大战,难免产生恐慌、害怕的心理。这是人之常情,避无可避。此时他们最需要的是适当的宽慰开导,倘若一味用强硬手段弹压,效果只怕适得其反。
略一思忖,姜维便上前将那名少年扶起,帮他拍去身上尘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可是想家了吗?其实不止是你,连我也甚是思念家乡呢。”
寻常一军主将为维护自己在军中的权威,会在士兵面前保持一个冷酷威严的形象,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思念家乡”这等话语。
故而他这番话一经说出,顿时引得人人侧目。便是尹赏、梁氏兄弟三人闻言后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姜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姜维见众人注意力被他吸引,微微一笑,朗声道:“某在家中奉养老母。她时常责怪我晚睡伤身。若她知道我今天中午时分便入睡了,还整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知是否会就此狠狠夸赞一番呢。”
听他说得生动幽默,周围的士兵忍不住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不少人皆联想到自家母亲平日里絮絮唠叨。
姜维又道:“我父亲去世得早,自小是母亲抚养长大。小时候家里穷,她自己舍不得多吃,总是将锅中粥粮多盛给我,宁自己忍饥挨饿。母亲的这般恩情,我小时候不懂,长大后却是懂了。故而我敬她爱她,情愿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将士们,你们也都有父母家人,敢问你们是否敬他们、爱他们,更胜过爱惜自己?”
得他相问,将士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自然!”
“那还用问么?”
“孝敬父母可是天经地义之事啊!”
姜维摆了摆手,等到场面重归安静之后,团团转了一圈,又道:“然而有一件事须教你们知道。羌人素来残暴好杀,这你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你等可知,一旦羌人攻破上邽城,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冀城!我母亲住在冀城内,有高城厚墙守护,我丝毫不担心她老人家的安危。可是,我们中有不少将士的母亲家人散居冀城乡野,既没有城墙护佑,也没有士兵守卫,说句难听的,若羌人肆虐,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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