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曾针对言官的弹劾,对熊廷弼批复过一段相当有意思的话。他说:“辽事败坏,皆地方官玩曷所致,熊廷弼一意振刷,恢复封疆,朕深切依赖。今夷情甚急,岂经略释肩之时,自弃前功!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这段话,可以看出,万历皇帝对熊廷弼的“深切依赖”,以及对一个重要臣僚的“语重心长”。特别是一句“毋为人言所阻”,更是推心置腹、坚定决心。
照通俗的话语解释,意思就是你放心,让别人说去吧,一切无妨,照你的思路干去下吧,朕支持你。
据说,万历临死之前,身患重病,依然对熊廷弼分外关注,别的奏疏可以不看,唯独熊廷弼的奏疏另眼相待,非看不可,且还要一一批复。
只可惜,万历皇帝的庇护很快结束了。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卒。明光宗继位,不到一个月,也死了。
明熹宗朱由校即位大统。
言官文臣立刻磨刀霍霍,群起攻击熊廷弼。
自泰昌元年始,攻击熊廷弼的言论就如雨后春笋,蜂拥而出,“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
韦宝知道,辽东是出风头的地方,也是火山口。
稍微有点成绩,能传遍整个朝廷,稍微有点过错,也能把一个正常人完全的妖魔化。
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内容,都是老调重弹,但问题是皇帝换了。
明熹宗毕竟不是熊廷弼的知己,他派了一个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前往调查,这个人,还算公允,承认了熊廷弼经略辽东的成绩,但是因为熊廷弼曾为弹劾之事“掼纱帽”,他的结论有一句话“廷弼功在存辽,微劳虽有可纪;罪在负君,大义实无所逃。此则罪浮于功者矣”。功劳是有的,但是掼纱帽则有负皇恩。一个“罪浮于功”,熹宗皇帝便将其打发回家了。“朝议允廷弼去,以袁应泰代”。
结果,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官袁应泰成了辽东经略,直接导致了沈阳陷落,其本人也战败身死了。
熊廷弼倒霉的第二个原因,熊廷弼不慎卷入党争。
明末朝政腐败,党派林立,党争迭起。
以原吏部郎中顾宪成为首,一批下野官吏在无锡东林书院讲学,讽议朝政。一部分在职官吏如赵南星等也遥相应合。东林党因此得名。
与此同时,另有一批官吏士绅组成浙、齐、楚、宣、昆各党派。
这些党派既互有矛盾,又互为利用。
其中,以东林党人势力最为强大。
起初,乃是东林党与齐楚浙三党之争,后来则演变为东林党与阉党之争。
到明熹宗天启年间,东林党人得势,浙昆宣各党派受排斥。
于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宦便与浙齐楚宣昆各党中的一部分人结成联盟,被东林党称为“阉党”,异军突起,形成了直接对抗。
照理说,熊廷弼原为楚党,与东林党人并不是一路人。
但是,当时的东林党代表人物杨涟等人,突破门户之见,曾在辽东军事等问题上为熊廷弼说过好话,熊廷弼同后来的所谓“东林党六君子”,也有不错的个人关系。
这一切,为其最终的杀身之罪理下祸根。
或许,人称“九千岁”的宦官魏忠贤的思路也是简单的,政敌拥护的,咱就要坚决反对。
明史说:“天启元年,沈阳破,应泰死,廷臣复思廷弼”。也就是说,袁应泰一死,辽东战局告急,“烟火断绝,京师大震”。
满朝上下,这才想起熊廷弼来。甚至有人感叹:“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于是,熊廷弼被召出山,重任辽东经略。
然而,阉党们不放心,“搭班子”的时候,生生替他配了一个叫王化贞的巡抚。
这个人,明史有评价:“化贞为人騃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文武将吏进谏悉不入,与廷弼尤牴牾。”
熊廷弼虽为辽东经略,却无实质的兵权。据说他可以调动的人马,仅有离京时带的京营五千人。
而王化贞则握有实权,其好大喜功,盲目冒进,与熊廷弼的“防守策略”大相径庭。
明史说:“廷弼主守,谓辽人不可用,西部不可恃,永芳不可信,广宁多间谍可虞。化贞一切反之,绝口不言守。”
毕竟,今日之辽东,早已不是十年前的辽东了。
应该说,熊廷的策略是正确的。
然而,熊廷弼与王化贞之间,虽说是上下级关系,可是王化贞自恃朝中有人,根本不把熊廷弼放在眼里。
这一切,直接造成了广宁兵败,致使辽东尽失。
兵败问罪,朝廷震怒。自然要下令处置败军之将。
王化贞的责任是主要的。
明史记载:“二月逮化贞,罢廷弼听勘”。
一个是逮,一个是勘。
显然,朝廷对两人的定罪是有差别的。
然而,最后的议决却是“廷弼、化贞并论死”。
这时候,又出了一件事情。
就是熊欣儿现在对韦宝说的事情,熊廷弼为保命,曾托汪文言向魏忠贤行贿,数目不小,四万两。
然而,熊廷熊并不是一个贪官,他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既而背之”。
于是,“魏忠贤大恨,誓速斩廷弼”。
第三个原因,乃是熊廷弼的性格所致。明史说:“廷弼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自按辽即持守边议,至是主守御益坚。然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此评价,甚为形象。也就是说,熊廷弼的脾气不太好,有才之人大抵如此,遇事特别容易激动,也因此得罪不少人。
当然,有些人是无意中得罪的。
比如给事中姚宗文,仅仅是熊廷弼没有替他在补缺的时候求情,而结下了梁子。
熹宗初立之时,有人“劾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也有人说他经略辽东失职。熊廷弼的反应是什么呢?《熊廷弼传》说“廷弼愤,抗疏极辨,且求罢”,“廷弼益愤,再疏自明”,甚至公开“惯纱帽”。
说到激动的时候,“抗疏辨,语颇愤激”,即使皇帝在场,他也从不忌讳。
但凡有人弹劾,熊廷弼总是要抗辩上疏一番的。
任何批评,他都不能坦然地存在肚子里。
因此,给满朝大臣留下他根本听不进任何意见的深刻印象。
熊廷弼“褊浅刚愎,有触必发,盛气相加,朝士多厌恶之”。
万历皇帝在,可以包容他。
换了熹宗皇帝,自然就会看着极其不爽了。
熊廷弼同王化贞的矛盾,虽说是责任在王化贞,但熊廷弼也有责任。
他似乎根本看不起王化贞这个人。同下属说话,有时候也不注意分寸。
熊廷弼反对王化贞的军事策略,又无法阻止,便上疏告状,话也是说得很难听,且不留余地。
王化贞自然心存不满。待到王化贞兵败之时,两人相见,“化贞哭”。看出来,王化贞是有悔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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