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笑笑:“说来我听。”
那么昨日,裴该究竟让石虎给张宾递了哪几句话呢?
第一句:“我请亲送姑母登舟,以赴寿春。”第二句:“可使兵护送,以至水寨。”第三句:“石虎主公之至亲也,兼又年幼,可使同行。”
三句话转述过去,果然张宾立刻就悟了。石虎回来禀报,裴该便把自己的计策,说成是和张宾共同的谋划,一步一步,详详细细地向石虎布置、安排了一番。如今他再问起来,石虎便低声答道:
“此去护送先生的姑母,直至淮滨登舟,以向寿春。伯父听信那刁膺之言,欲沿淮而下,直至建邺,在淮滨建造舟船。故等到了彼处,我便指挥这三百兵,杀尽船工,焚烧舟舰,荡毁水寨,则自然东征不得行,伯父便只能北归中原了。”
他本想得到裴该的赞扬——你瞧我记得多清楚,说得多有条理——却不料裴该轻轻摇头:“此张孟孙之谋也,而非为师之计……”
石虎当场就蒙了,唉,师父你昨天就是跟我这么说的呀,还说是你跟张宾共同的谋划,怎么临上路却又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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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被迫栖身胡营半年多的时间,就从来也没有打消过落跑的念头,因为即便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运行,石勒即将创建的后赵帝国,那也仅仅是一个半中国化的极其松散的政权而已,完全不符合裴该的理念,为这样的国家服务,实非所愿也。
尤其石勒一辈子都做不成中国人,再加上自身的部族太过小弱,所以就必须哄抬羯人甚至全体胡人的地位——这也是小族临大国所不得不为之事。他讳言“胡”、“羯”,称胡人为国人,虽然不至于跟蒙元似的从制度上就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但外族凌驾于中国人之上,这跟蒙元、满清也没啥区别了。
裴该又岂甘心做二等公民?虽说他这种中国读书人,石勒向来另眼看待,就好比蒙元建基,也有汉人世豪,有顺德一脉,满清则前有三藩汉王,后有汉人督抚,但你总不忍心瞧着同种——起码是这一世的同种——百姓遭到区别对待吧?
史书记载,石勒曾经提拔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樊坦前来辞行的时候,石勒见他衣冠破旧,非常吃惊,问说你为什么那么穷啊?樊坦脱口而出:“都是羯贼到处抢掠所至,应该找他们要补偿!”说完话才想起来触犯了禁令,赶紧磕头告饶。石勒倒是不以为忤,还笑笑说:“我的禁令是防那些俗人胡说八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儿。”
说是不关老书生的事儿,可樊坦不还是被抢了吗?从来上行下效,上面敢发布禁言“胡”、“羯”的命令,下面的胡人、羯人就敢登鼻子上脸。将来裴该也碰上这种事儿该怎么办?也跑去向石勒哭诉?还不够丢人吗?!
所以啊,他必须得落跑!那么该怎样才能顺利离开胡营呢?当然首先必须取得拘禁者的信任了。裴该一开始谋算的是石勒,但后来发现张宾才是最好的欺骗目标。作为一代枭雄,石勒的疑心病自然是很重的,除非长期为他服务,屡建功勋,否则很难赢得他的信任。张宾则不同了,裴该靠着前世对《晋书》一定程度的了解,再加上超前的理念,想要跟上张宾的脚步,被他引为同道,其实并不算太困难。张宾虽然多智,疑心病却没有石勒那么重,而且读书人之间也比较好找共同语言——只要迷惑了张宾,自可利用他来影响石勒对自身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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