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封密信的始作俑者,并非程遐程子远,而是一个更加狡诡百倍之人。
且说一个月前,程遐某次离开襄国,南下荡阴一带去调集军粮——荡阴是魏郡的属县,南距黄河约百五十里,可以算是石勒地盘儿的最南端了。
就在荡阴郊外,程遐与一个不肯透露姓名的人秘密相会,因为据说此人乃是裴该遣来,有能够扳倒张宾的秘计进献。
这封信,就是那人交给程遐的,程遐一读之下,不禁沉下脸来:“足下此为何意?难道汝以为这般伪书离间的小诡计,可以摇动张孟孙不成么?”
对方笑一笑:“司马必然以为,受书之人当为张宾,而书中所云‘彼獠’,是暗示石将军,所云‘明公’,是指我家裴大将军了。”
“难道还有别的解读不成?”
那人摇摇头:“是谓先入为主。其实书中故意隐去真实姓名,本为间者所常用,但若站在不同立场上,实可有不同的解读。我之本意,受书之人乃是司马,‘彼獠’指青州曹嶷,‘明公’则指石将军!”
程遐听了,悚然而惊,赶紧低下头去,重新再读一遍。对方趁机详细解说道:“所谓‘豺狼心性,雄踞一州,两朝之祸’,岂非曹嶷之谓乎?所谓‘明公专心西事’,据某所料,河北今岁大丰,必将用兵于西,进取并州。至于‘我军北上’,孰云必须北渡黄河?”
程遐顺着这个思路,终于把信给读明白了,但仍然搞不懂对方的真实用意。那人便解释说:“司马可先向石将军设如此这般的计谋,以牵制青州曹嶷,即在驾前亲拟此书。再将此书设谋落于张宾之手,闻彼素忌司马,则必持之以报石将军……”
程遐沉吟道:“如此,是将离间计反其道而行……既然如此,又何必先报石公,于驾前拟文?反正书中并无实指,我乃可于张孟孙进言后,重新解说,坐实他诬告之罪!”
那人连连摇头:“不可。书中既无实指,焉知张宾所解为误,而司马所解为真?石将军必然有疑,反对司马不利。其实即便诬告,亦未必能够摇动张宾的权势,我设此计,乃欲使石将军轻视张宾也!彼自恃其智,以谋为石将军所重用,倘若为此拙计所算,石将军又如何想?是彼智已竭呢,还是为了倾轧同僚,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人若为私心而害国事,尚可用否?”
程遐闻言皱眉道:“如此,亦杀不得张宾!”
对方笑一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闻当年张宾仗剑帐前,干谒石将军,初亦不得重用,则彼之得石将军信任本徐,唯其徐,乃牢固难拔,我等亦当徐徐离间之。若欲一举而定胜局,过于操切,反易为彼所算。司马其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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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裴该的旗号,特意跑河北来算计张宾的,自然便是王贡王子赐了。只是程遐接到这封假信后,并没有完全遵照王贡所言行事,他又多拐了几道弯,故意演戏,为的是把王贡并不清楚的张披也给套进去。
此计虽然暂时杀不得张宾,难道还杀不了你张披吗?!
于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程遐私下里向石勒献计,说只要伪造苏峻和我家某重臣——比方说我本人——往来的书信,就可以使得曹嶷将矛头转向。别人还则罢了,苏峻跟曹嶷的仇可大了去啦,那么说他私下欲与我方南北夹攻,也比较容易取信于青州。
石勒点头允可。程遐一方面关照,说这事儿隐秘,明公慎勿泄之于外——就连张宾都不要告诉为好;然后又要在石勒驾前,当场拟文。
石勒说你自己回去写好了,干嘛跟这儿浪费时间?程遐假意说道:“臣不恭,明公恕罪。今假苏峻作书,欲诓曹嶷,想那苏峻,原不过一郡主簿,文采平平,而曹嶷又是粗人,倘若言辞过于文雅,必不似苏峻所作,又难使曹嶷遽明。是以臣试拟后,敢请明公先听……”
石勒笑笑:“子远想得周到,我不怪罪。”我就是个大老粗,跟曹嶷没啥区别,你也无需讳言。那么好吧,我先听听,估计我若是一听就明白,就容易过曹嶷那一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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