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汉子嚷嚷道:“你小子也是能折腾的,咱兄弟跟着你转了一整天,一壶茶,总是要的!”
刑天鲤面皮微微抽搐。
院门‘咣’的响了一下,身穿黑色袍子,腰间挂着一口长刀,腰带上更插着一支转轮手枪的李魁胜拎着一个点心包儿,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小鱼儿,阿叔回来喽。唉哟,好香,好香!”
李魁胜刚进院门就大叫大嚷,嘹亮的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他嬉笑着转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前屋檐下的刑天鲤三人。
目光扫过刑天鲤,李魁胜手中点心包重重落地,他左手按住刀柄,右手已经拔出了那柄沉甸甸的转轮手枪,更是大拇指一用力,将枪锤直接扳开,枪口直指刑天鲤身边的黑面汉子。
“作甚?作甚?”虬髯汉子冷声道:“李魁胜,咱们十年不见,你摆出这幅模样给谁看?”
李魁胜黑黝黝的面皮微微发赤,他眼珠微红,冷声道:“老子摆出什么模样?嗯?你们怎么找到老子的?”
虬髯汉子上前了两步,冷笑道:“想找你,还不容易?”
李魁胜冷声道:“少废话,有话,外面说。”
黑面汉子一手按在刑天鲤的肩膀上,冷声道:“外面说?啧,啧,你这么紧张这小子,李魁胜,这怕不是你的远房侄儿,干脆是你的亲儿子罢?”
话语中,黑面汉子怪笑,手掌直接抓向了刑天鲤的脖颈:“不过,咱们兄弟今天,没能找到你,可是跟着咱们大侄儿跟了……”
刑天鲤动了,双臂如蛇,顺着黑面汉子的胳膊疾走而上。十指跳动,所过之处,黑面汉子的手掌、手腕、手肘、胳膊,同时发出了沉闷的关节脱臼声。
黑面汉子痛得一声怪叫,刑天鲤双掌已经握住了黑面汉子的左右肩膀。一声轻喝,刑天鲤双臂用力,这黑面汉子五尺六七寸的魁梧身躯骤然腾空,被刑天鲤双臂一旋,一个旱地栽葱,大头朝下的拍向了青石板铺成的院子。
“我干!”一旁的虬髯汉子厉声喝骂。
‘嘭’,大片雨水飞腾,黑面汉子后脑、脖颈重重拍在地上,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摔得昏厥过去。
‘呛’!
刑天鲤一击摔晕了黑面汉子,右手一抓,已经握住了他平日里出行使用的那根细细的竹竿儿。手腕一抖,竹竿骤然上下分开,他从中拔出了一柄三尺多长,宽如葱叶,打磨得锋利无比的细剑。
虬髯汉子正团身扑向刑天鲤,剑锋荡起一抹寒芒,极其狠厉的一剑洞穿了虬髯汉子伸出的手掌。
细剑镶嵌在虬髯汉子的手掌心里,点点鲜血顺着剑锋快速滴落,‘滴滴答答’的,和屋檐下雨点声无比和谐的融为一体。
“这位大叔,小心了。”刑天鲤紧闭双眼,极清冽的笑着:“我是瞎子嘛,瞎了十几年了,所以,我有一点点心理扭曲,性情有一点点暴戾,动辄伤人,出手见血,你能理解哦?”
虬髯汉子目瞪口呆看着紧闭双眼的刑天鲤,他喃喃道:“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嘿,走惯了大江大海,咱爷们,在你这小河沟里翻船了嘿……李魁胜,不愧是你,可有你的!”
李魁胜拎着枪,大步走了过来,一枪把砸在了虬髯汉子的后颈上,把他也打得昏厥了过去。
从一旁的杂物房里取出了一根绳索,将两条汉子紧紧的绑了起来,李魁胜一边忙活,一边喃喃道:“两条蠢货,三年前,老子就不敢和小鱼儿正面放对了,就你们这两个以前习惯了偷奸耍滑的老油子,啊呸!”
刑天鲤捡起丢在地上的细竹竿,将细剑慢慢归鞘,轻声道:“老李,这是什么人啊?他们,可不像是好人。我还没请他们一声呢,就把我做的饭菜吃光了。”
“你看看,你结交的,都是群什么江湖匪类啊?”刑天鲤最后还不忘损他一句。
李魁胜干咳了一声,狠狠地朝着虬髯汉子踹了一脚,硬生生将他从昏厥中踹醒。
“江湖匪类,倒也不是。”李魁胜叹了一口气:“总归是,早年留下的一些麻烦罢?我让人给你送饭菜过来,这桩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虬髯汉子咬着牙,恼怒道:“李魁胜,你听好了,咱们这次过来,是给你送一桩富贵。你冲咱们老兄弟们下手,你,你,你还是人么?”
李魁胜阴沉着脸,冷声道:“老子这些年,过得挺滋润。你们的富贵,老子高攀不上。嚇,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年在折腾些啥?”
虬髯汉子猛地瞪大了眼睛,骇然看着李魁胜:“你知道?”
李魁胜重重点头:“我知道。”
拎着一个昏厥的,拉着一个步伐蹒跚的,李魁胜带着两人,顶着风雨出门了。
刑天鲤静静的站在厨房外屋檐下,夜风卷着雨点,轻轻拍打在他身上,吹得厨房中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在院子里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良久,院子外面传来了步伐声,邻近饭铺的小二送来了一桶饭、两荤两素一碗汤。刑天鲤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镇定自若的洗锅、刷碗,在井水旁刷牙、净面,‘哒哒’回到了后院西厢房。
在供桌上换上新蜡烛,给三清祖师敬香毕,刑天鲤盘坐在屋子正中的蒲团上,眉心一片清凉,所有神魂之力内敛,一点点的搬运气血。
刚刚吃下的食物,在腹中快速消化。
一丝丝稀薄的气血从骨髓中滋生,在神魂之力的催动下,顺着全身经络流转一个大小周天后,一点点的压缩,被心脏吞纳了下去。
神魂内视,刑天鲤的心脏通体晶莹,宛如血色琉璃铸成,散发出夺目的红光。
认真看去,偌大的心脏,已经被宛如实质的气血精华填充了九成九以上,只剩下最后一丝丝空间,整个心脏就会被气血彻底填满。
“十四年啦。”刑天鲤一边搬运气血,一边轻声说道:“末法时代,还能有继续修行的机缘,就已经是三清祖师庇护啦。不能急,不能慌,不能乱。”
“十四年了!”
“嘿,也瞎了十四年。”刑天鲤轻声冷笑,一缕如头发丝般纤细的气血顺着经络,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送上了左眼眼球。剜心的剧痛袭来,左眼眼角血泪喷涌,刑天鲤痛得差点没在地上翻滚。
“不能急,不能慌,不能乱!”刑天鲤将这一缕气血缓缓沉入心脏,双手结印,低声的吟唱晚课的道经。
之后几天,一切如常。
刑天鲤每天起来,早课,练拳,然后出门听小二读书,再去茶楼厮混一个下午。回到自家院子,已经有约好的贩子,将新鲜的鱼虾、猪羊之类的食材放在门前。
李魁胜这两天,也是按时的早上出门点卯办公,傍晚时分就跑回家中。
每天,或者刑天鲤,或者李魁胜,两人轮流做饭,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李魁胜没有提起那两个莽撞、无礼的汉子怎么样了,刑天鲤也从未问他是如何处理那两个汉子的。甚至,刑天鲤也都懒得问李魁胜,他早年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何会招惹了这般‘匪气十足’的家伙闯进门来。
只是,刑天鲤明白晓得,这几日他出门的时候,身后总跟着两个巡检司的好手。每日李魁胜出门点卯当值时,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门外总会等着三五个巡检司的汉子。
这一日,黄昏时分,刑天鲤刚刚走出茶楼,突然外面街道上一阵喧哗呐喊。
刑天鲤耳朵微动,顿时呆了呆,跟着涌动的人潮,往街道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正跟在他身后的老掌柜呆了呆,急忙招手:“小七,小七,赶紧跟上东家。哎,哎,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跟上,不要让人冲撞了东家!”
细竹竿点着石板,‘哒哒’声中,刑天鲤跟着人流,比平日里走得更快了许多。
顺着石板街道往前走了两里多地,前方一片轩朗,雨雾弥蒙中,一大片亮晶晶的水面豁然出现。
这是小雁荡湖,东西宽五十余里,南北长三百多里,湖东是大龙湫县城,湖西就是刑天鲤居住的小龙湫镇。
人群熙攘,拥挤到了湖边。
鱼腥味扑鼻,这是小龙湫镇的鱼市码头,平日里渔人们在湖中得了鲜鱼鲜虾,都是运到这鱼市码头来,再分发去小龙湫镇酒楼饭庄,或者贩送去其他地方。
已经有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巡检司所属在维持秩序,刑天鲤仗着身高、力大,在小七的咋呼声中,悄无声息的挤到了最前方。
一条栈桥旁,哭声惊天动地,四周喧哗鼓噪,宛如一万只乌鸦在叫嚷。
十几条渔船胡乱的靠在栈桥上,几个面无人色的渔人正结结巴巴的冲着李魁胜说着什么。刑天鲤耳朵微动,从纷纷乱乱的喧哗声中,勉强听到了几个渔人夹七夹八的述说。
“死了,都死了。”
“赵家老三,王家老五,他们都死了!”
“船上的鱼获都没人动过的痕迹,他们身上的铜钱也没人动过。”
“就是,人死了,死了好多。”
李魁胜的脸色很难看。
刑天鲤的脸色极难看。
小龙湫镇,只是一个镇子,偌大一个万多人的镇子,除了一个征税的税所,常年有十几个税丁值守,就只有一处巡检司是镇子上仅有的王权象征。
李魁胜,正是小龙湫镇巡检司的巡检官,是镇子上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官儿。他统辖的巡检司正规兵丁只有五十人,外聘的帮闲、打手能有两百来号,主要负责日常缉盗、维持治安,甚至是市井街道的清洁,街坊屋舍的防火等,尽是李魁胜的事儿。
位卑而权重,官小而事多。
此次十几条渔船,三十余渔民在捕鱼回程时,被人屠杀一空。
这案子,势必惊动大龙湫县。
这板子,肯定第一个打在李魁胜的屁股蛋上!
刑天鲤的心骤然一沉,这赵家老三,正是每日里黄昏时分,在他院子门口的水缸里,放上一条大鱼,每月月底再结账的老熟人!
十年啦。
每一天,赵家老三,总会将自家渔船上最肥美的一条鱼,放进刑天鲤门前的大水缸!
刑天鲤走出了人群,从几个巡检司兵丁中间穿过,来到了一条满是血腥的渔船边上。
头颅被剁下的赵老三,四仰八叉的躺在船头。
刑天鲤深吸气,右手朝赵老三尸体轻轻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