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颐靠在水边,望着水面的花影轻笑出声,早已心如明镜地淡淡道:
“是啊,非议皇家是重罪,为了大祭司一盏茶,掌掴皇后,也听着很荒唐。但如果,这些事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有心放纵,怎么可能短短一两个月就传播得满城人尽皆知。
莫梨,你想过吗,皇宫发生的事,为何会传入民间,那些大臣宫人,他们敢拿大祭司的声誉开玩笑吗?
民间有人散布皇家秘闻,以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恐怕不等第十个人知道,知情的人就会全部被斩草除根。
然如今呢,民间大肆谣传帝王与大祭司关系暧昧,不清不楚,却无人制止,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恐怕朝中长脑子的臣子,都晓得陛下如今是在走哪一步棋。无非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无人敢道破罢了!”
莫梨愣了愣,半晌,惊诧地白了脸:
“大祭司你是说……这事,是陛下的意思?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如今根本离不开大祭司,陛下看起来对大祭司,很信任!”
我懒懒地合上眼,勾唇平静道:
“信任,是一码事,他的确不能失去我,所以他不能杀了我。
而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在前些年大出风头。
我们的这位陛下并不是什么能容人的君王,我可以为他所用,他也不会亏待我,但我不能风头盖过他。
正因为从前世人皆将我奉为神明,当神权大过皇权的时候,皇权就会设法削弱神权,神权的存在,只能是辅助皇权,一旦神权脱离皇权的掌控,神,也可以是妖。”
小丫头不理解的着急辩驳:“可是、大祭司对陛下忠心耿耿,大祭司受百姓爱戴,并没有影响到陛下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
“为君者,最擅长未雨绸缪,要提前扼杀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可能。”
“那、那也不能拿大祭司的清白名声来、来算计大祭司啊。”
“这个世道,是容不下女子过于耀眼的。
这一点,陛下身为男人,很清楚。
所以名声,就是最快搞垮一个女子的捷径,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筹谋,甚至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将一个女子拉下神台。
你说,这满城百姓难道皆是糊涂人吗?
无非是,他们更喜欢看见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跌入泥泞,他们好这一口,所以无论真假,他们都会津津乐道,传扬的有鼻子有眼。
什么谣言止于智者,从来都无人会在意谣言的真相,他们只会在意传播谣言时,看别人丢脸落魄的快感。
他们,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
陛下,下了步好棋。”
小丫头急得脖子发红,“那大祭司,我们该怎么办啊?难道真要、放纵不管吗?”
我伸手撩了捧水,“管?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怎么管?随他去吧,名声对本尊来说不重要,被造谣,总好过面临杀身之祸吧。”
再度清醒过来,我觉得身上凉津津的,是被冻醒的。
睡眼惺忪地昂头,却对上了……一张枯败苍白,沾染鲜血的脸!
“柳、小北?”我心头遽然一跳。
面前的白衣女鬼一身寒意,脚底是一滩水迹,空洞眼神对上我惊恐的视线。
蓦地,挤出两滴眼泪。
“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好、伤心、难过……就会想起,我的过往……”
也是那一瞬间,我好像透过她的眼眸,看见了她凄凉的一生。
被辜负,被欺骗,被谋杀,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她曾在水中无助地挣扎过,她以为向她伸去的那只手,会是救赎……
却没想到,那就是那只手,将她按进了深渊。
一行泪,无声从我脸颊滑落……
——
入夜,赵青阳将一只绿衣女纸人交给了李文,在李文动手之前还特意叮嘱:
“如果谈好了,就把纸人直接烧掉,如果她执意纠缠你不放,还妄图伤害你,给你和你的夫人造成生命威胁,你就用朱砂,点一下她的眉心,再将纸人烧掉,这样她的魂魄就会被烈火焚化。”
李文双手颤抖着接过纸人,一脸诚恳不舍:“我知道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对她那样残忍。虽然她对我狠心,可我们毕竟是前男女友,从小一起长大。”
听听,多么感人肺腑、大度善良的一句话。
赵青阳挥挥手示意他去家里的十字路口烧。
他走后,乐颜不放心地问赵青阳:“不是说不会真让柳小北魂飞魄散吗?你怎么还是把方法告诉他了?”
赵青阳双臂环胸,一本正经道:“方法当然是假的了,他如果真敢用那个法子,柳小北肯定不会放过他。”
“那万一柳小北等会真想杀他灭口呢?”
赵青阳回头看了眼楼上房间,胸有成竹:
“我猜,他不敢真去见柳小北。大概,会选择不同她商量,直接动手。
至于是选将柳小北强行送走,还是彻底抹杀柳小北,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了。毕竟,柳小北现在,在楼上,他太太的房间。”
乐颜明白的点点头:“唔,那他要是真用了可让小北魂飞魄散的假方法,又会怎样?惹怒柳小北,他会死吗?”
赵青阳挑挑眉:“嗯,大概会吧,因为我们,包括柳小北本人都已经给过他两次机会了。”
说来也巧,他话音刚落,李文消失的方向就倏然窜起了一条拖着焰尾的火龙,火龙直上云霄,似烟花般一瞬绚烂,点燃夜空,但只在夜幕中停顿了三四秒,接着就沉寂进了苍茫天穹——
赵青阳脸色一沉,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句:“他还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看来,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下一刻,本该躺在楼上大床上的孟小葡突然脸色发青地狂奔下楼,衣衫不整地在偌大院子里疯癫大笑,口无遮拦地大吼:
“柳小北、柳小北你该死!哈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妄想和我抢男人,你落到那个地步,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太太……”
照顾孟小葡的女仆人惊惶追出来,刚要靠近孟小葡拦住她,却被孟小葡神志不清地猛地一把推开,而此刻,孟小葡又忽然变得害怕恐惧起来,捂着脑袋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发白地到处乱跑,好像在躲避什么人的追逐,满院子的闹:
“别过来!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杀了你一次就有办法杀了你第二次!你的骨灰现在还在我手里呢,柳小北,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你也照样得沦为我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你别过来,不许过来我杀了你,杀了你,啊——”
“小葡!小葡你冷静点!”
烧完纸人的李文听见动静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举止疯癫张牙舞爪面目扭曲的孟小葡,紧张出声压制:
“小葡你看看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小北不会再缠着你了,我已经设法让她魂飞魄散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小葡,都过去了,柳小北已经死了!”
尽管有李文的安抚,孟小葡也还是情绪无法稳定,且在听见柳小北这个名字后更加应激了,陡然薅住李文的衬衣衣领,双眸血红的疯狂大喊: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忘不掉那个柳小北,那个贱人?告诉我?”
李文皱紧眉头企图掰开孟小葡薅在他领口那只骨节泛白的手,耐心地向孟小葡解释:
“小葡我没有,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对柳小北已经没有感情了,再说她都死了好几年,这几年来我们夫妻难道还不够恩爱吗?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