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他许久未来,丰乐楼老板想赚银子,故而把这间房又给别人用了。
那商人妇戚玉台原本已记不清相貌,然而看到眼前换掉的绢画,倒使那模糊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他在那热切之中有些分不清画卷与现实,宛然觉得自己是将画中美人攫到眼前,非要狠狠折磨到对方也变成一张死寂的白画儿才甘休。
“惊蛰”是丰乐楼特意为戚玉台准备的房间。
用过即丢。
可惜范正廉已经死了,正因他的死,渐渐的流言奔去新鲜物事,一个详断官都慢慢无人提起,至于早死的商人之妇,早被人抛之脑后。
戚玉台很不理解,不过一商人之妇,父亲何故耿耿于怀,听说之后更是差人去那贱妇家乡打听,最终一无所获——那家人早已死绝。
事实上,他已有许久没来丰乐楼了。
戚玉台心头火起,扬手一巴掌打在身侧人脸上:“混账,竟敢阳奉阴违!”
不过眼下这栋楼看起来是从楼上烧起来的,上头比下头火势重。申奉应招呼巡铺们:“取水囊——”
戚玉台坐直身子,瞪着面前人喝道:“哪来不要命的混账,敢随意闯少爷的屋子!”
因他每次银子给的多,又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丝半毫家世显赫,丰乐楼老板也不敢怠慢,又或许对方其实知晓他身份,只是藏着不说而已。
二人扭打作一团,两个歌伶早已吓得战战兢兢、面色惨白,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去。木阁楼上与“惊蛰”离得最近的“清明”房尚有一段距离,且楼下堂厅正在唱一出《琵琶记》——
自从贡举案后,莫名其妙牵扯出了审刑院祥断官范正廉,父亲知道了他先前在丰乐楼中无意欺负了一良妇之事,便将他拘在家很长一段日子,断用他银钱,除了生辰在遇仙楼中规中矩宴请一回,再难有出来“快活”的机会。
只是房中绣毯之上,并无美人歌舞,只有一衣衫不整男子斜躺在地,头颈靠于榻脚,地上横七竖八扔着银碟、玉壶和杯盏,其中散发清香异味,男子神情迷蒙,瘫坐在地,舔舌咂嘴。
他身侧倒着个奄奄一息的美人,衣衫半褪,乌发乱糟糟散在脑后,身上青紫交加,面容肿胀。
不知是方才这一怒还是怎么的,原本散去的热像是又浮了起来,他眼睛也热心头也热,一脚踢了踢榻上死尸般的人:“去,给爷拿壶‘碧光’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干巡铺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申奉应走在最前面,脸色黑如锅底。
“不对啊,”他皱眉:“这间屋,怎么还能有其他客人?”
一条街上的买欢酒客大半夜被人一声走火吓得匆匆从被窝里钻出来,有的裤子还没穿,胡乱裹着毯子挤在巷口喝茶的油布棚下,望着远处黑夜里愈来愈亮的火光。
戚玉台懵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楼上二十四间暖阁,是为身份尊贵的客人特意留备,陈设装饰比楼下更为讲究华美,这间“惊蛰”,是他每次来都会住的暖阁。
“你的屋子?”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瞅着他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称少爷?这屋子我交了银子,给你一炷香,赶紧收拾滚出去!”
戚玉台猛地回神,面前不知何时火光甚亮,熊熊烈火带着磅礴热意迎面扑来。
丰乐楼的门口大敞着,姑娘们并酒客都已趁势逃了出来,就在这黑夜里,最上头阁楼花窗处,忽然有影子在上头摇晃,似是有人在里头用力敲窗。
夜色里,小木楼立在黑暗里,成了一座团团火焰山,被风一吹,浓烟和焦臭从山顶源源不断冒出来,把胡同巷子照得如白昼雪亮。
这间屋子旁人进不得,这也是戚玉台能安心在此服散的原因,毕竟他来此地不敢惊动府中护卫,只带了贴身小厮,万一服至一半有外人闯进,实在麻烦不小——上回那个商人之妇就是这样闯进来的,好在对方身份微贱,没出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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