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一口气说完,见崔岷脸色尚算平静,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紧接着,心中跟着生出疑惑。
偏殿里的医官们搜罗出所有陆曈的考卷放在一起,对比着一看,立刻觉出陆曈与其他考生不同之处。
那些医经药理,她答得熟稔完整,但那些方子却闻所未闻。翰林医官院的传统一向是求稳。不求医官个个妙手回春,但至少不能捅娄子连累别人,毕竟都是给贵人行诊,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是要扛罪的。
按理说从上至下取二十名,陆曈一定能榜上有名,但瞧她这开方子的手笔,说不准又会招来祸患。
阅卷医官们争执不休,到最后也没拿出个结果,索性让常进带着考卷找崔岷,由院使大人亲自裁定,这医女,留还是不留。
崔岷把那一叠考卷放在一边,没有要继续看的意思,只淡淡开口:“辨症开方须谨慎,既然此人对行医缺乏敬畏之心,便不必再留。”
不留吗?
常进怔了怔,虽是意想之中的结果,但不知为何,听到崔岷的回答时,心中却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丝可惜。
确实挺可惜的,那张验状的考卷,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无暇。
除了字迹狂放了些。
正想着,耳边传来崔岷的声音:“还有事吗?”
常进回过神,忙道:“无事,下官先告退了。”
崔岷拂袖,常进躬身退出去,临出门时,目光掠过崔岷桌上的洮砚。
洮砚温润如玉,融翠欲流,灯色下自带清辉。
常进退出屋门,心想,崔院使收的这两块洮砚,真是漂亮极了。
……
盛京的三月,渐渐开始有了细雨。落月桥的新柳又生出许多青茬。
就在盛京的第一场春雨里,太医局春试放榜了。
许是因为考生不像秋闱的那么多,十日时间足够出春试结果。不过谈论的人倒很少。
百姓们对谁中了状元,谁做了探花颇感兴趣,却对谁中了春试名榜,成了翰林医官并无多大好奇。
一来么,翰林医官是给宫里的贵人、或是世宦贵胄瞧病的大夫,离普通人生活太远。二来么,年年都是太医局的学生中榜,说到底和平人也没什么关系。要知道当初有一平人医工力压一众太医局学生得了春试第三,但那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田里的韭菜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
德春台下的红榜还未张贴,和医官院相熟的人先得了消息。
仁心医馆里,陆曈正坐在桌前擦拭堆在一起的瓷罐。
又是一年春日,盛京的杨花快开了,御药院收了方子,今年做不得‘春水生’,她得备些别的药茶。
正擦着,外头忽有马蹄声传来,陆曈抬头,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医馆门前。
马车车帘被掀开,从上面跳下几个熟悉的人,为首的正是太府寺卿董夫人身边那位奴仆王妈妈。
上回王妈妈来仁心医馆时,还是替董夫人带话,提醒陆曈不要攀高枝,那之后就再没来过仁心医馆,连带着董麟的药也不拿了。不过董麟的肺疾也好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温养,别的大夫也能做。
大概正因如此,太府寺卿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过河拆桥。
“王妈妈。”陆曈颔首。
王妈妈走进医馆,上下打量陆曈一眼,露出个不怎么热络的笑来。
“今儿是春试放榜日,夫人关心陆大夫春试结果,特意差老奴送上贺礼。”她把一只大红喜篮放在桌柜上,往陆曈跟前推了推,又左右看了看,佯作惊讶道:“哟,怎么没见着传信儿的人?”
今日杜长卿和阿城去城南收药去了,医馆里只有苗良方和银筝,银筝在后院烧水,一边坐着的苗良方见状不对,拄着拐杖站起身,问陆曈:“小陆,这谁啊?”
陆曈还未说话,自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考中喽!”
说话的是隔壁杏林堂的白守义。
自打陆曈来了仁心医馆,做出几幅出色成药后,仁心医馆蒸蒸日上。杏林堂几次三番想下绊子,最后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加上后来陆曈得了昭宁公小姐那副织金锦旗,每日招招摇摇地高悬医馆正堂之上,杏林堂生意一落千丈,眼看着就要成为当初的仁心医馆,离倒闭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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