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漓眸中皆是恶寒。
打从他有意识起,便知道自己有多卑贱,他的母亲是花船上的粉姐儿,唱一句小曲,脱一件衣裳,哪怕身无寸缕也要迎着早春二月的寒风搔首弄姿。
人人都说她是个美人,人人都要糟蹋她。
因为她是奴,朝廷罪罚的奴。
卫漓的一餐一饭,一衣一物都是母亲贱卖自己所得,然而这还不是最苦的,女子的年华禁不起岁月的蹉跎。
母亲病了又病,容颜一日不如一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要养活她的孩子。
从十两银子到五两银子,从一两银子到五十文钱,从脂粉香浓的花船到龌龊潮湿的巷尾,客不断,鬼缠身。
终有一日,卫漓瑟缩在墙角啃着半张发霉的饼,看着个满脸烂疮的瘸腿叫花子拉着神志不清的母亲往巷子里去,又突然一把拽住了他。
卫漓永远忘不了那人狰狞恶毒的笑。
他扔掉手中的饼,转而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随母亲和他走入暗巷,片刻后走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街上热闹依旧,没人会察觉那一抹小小身影做了什么。
他只是做个了断。
卫漓孤身在街上靠着打架混日子,打赢了就能抢到饭吃,打输了就要悄悄藏起来。
每每他望见街上那些有爹娘陪伴嬉闹的孩子,心中毫无羡慕,只有疑惑。
他的父亲在哪儿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个不算明媚的午后,他见到了一张明明陌生又莫名熟悉的脸。
英俊的相貌,不凡的气度,华服锦衣,一掷千金。
卫漓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直到朱宿星一脸温和地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道:“往后,你我就是手足兄弟,宫中就是你的家。”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世上哪有他的家?
皇恩浩荡,可惜来得太迟了。
在宫中待得越久,卫漓越明白了一件事。
权力有多重要。
扶摇直上的,就算畜生也能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跌下云端的,人还不如畜生,只剩可耻可恨的嘴脸。
他厌恶皇宫的一切,唯独享受权力带来的快乐。
亲手撕破一张张人皮,管它人心狗肺的,全都拿出来看看,多有趣啊。
若不是朱宿星自寻死路,还能多玩两年,偏他扫兴,非要证明自己这个皇上是真材实料的。
朱宿星呼吸急促,死死揪住许知淮的头发衣领,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前,可惜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卫漓真要出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皇上,大势已去,放手吧。”
卫漓冷冷开口,不是威胁,而是忠告。
朱宿星摇摇头,语气激动:“朕没有输给你,朕还有千军万马,今日你杀了朕,你就是乱臣贼子,是万人诛杀唾骂的对象,你也活不了。”
卫漓停住脚步。
此时他与朱宿星之间,只隔着一个许知淮,可她那副单薄的身子啊,挡得住什么?
许知淮见卫漓迟迟不动手,已悄悄摸出了匕首,可她也不会轻举妄动,一匕首下去,伤不了他,她的脖子就要断了。
无论如何,她得活着。
卫漓显然很有把握,不动手也能让朱宿星低头认输,所以才不怕浪费口舌。
“皇上不肯听我的话,要不要听听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会怎么说?”
朱宿星呼吸一沉,又长吁口气:“卫漓,你休想威胁朕!朕不怕死,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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