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处山巅大殿虽然更高,只是大概方向不对,视野反倒没有山腰的亭子那么好,别说鹿鸣了,暮色里连远山雪的景象都看不见。
看了许久,顾文之收回了目光,轻声说道:“三十万青甲入鹿鸣,现而今,倘若没有意外的话,大概整个鹿鸣已经落入了青甲之手。”
天下寻常兵甲,自然很难是那样一些青甲的对手。
顾文之哪怕并未前去鹿鸣,也能够猜到这样一个故事的后续。
风雪鹿鸣向来贫瘠,这大概也是当年佛门能够以西方极乐之言,独自兴盛于那样一个国度的原因,这是剑宗与道门都很难做到的事。
毕竟这二者所秉持的理念,对于那样一个风雪之地的世人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能够有闲心看着秋枯春荣,大约才能有着许多关于生命的思考。
所以鹿鸣人会虔诚祈福,会叩首前行。
从某种意义而言。
黄粱人倘若远去鹿鸣,看着那样一些画面,总能够想起一些在漫长的岁月之前,他们礼神之时的模样。
......
白道人一面喝着碗里的药,一面很是平静地说道:“除非阿弥寺真的还在,不然鹿鸣总会失守的。这是必然之事。”
顾文之沉默了少许,缓缓说道:“一旦鹿鸣失守,槐安西部的压力,便会落在山河观头上。”
一旁的老道人坐在暮色里,抬头看着天际暮云横流,轻声笑着说道:“你难道不应该想着,这是山河观洗清污秽的,此生仅有的机会吗?”
顾文之叹息了一声,看着自家师父认真地说道:“但相比于洗清污秽,我更希望不要在这片大地上看见血与火。”
老道人倒是颇为豪气地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只是气虽豪迈,顾文之还是看见了道人因为药汤干苦而不停地抽动的眉角。
“事已至此,说着希望,说着不想,其实才是最无用之事。”
老道人将药碗递给了顾文之,咳嗽了两声,在山巅大殿的石阶上站了起来,看着暮色,缓缓说着。
“你师兄他们既然将人间的故事推到了这里,我们也只能接下去。洪流要来,只凭意愿,是拦不住的。”
顾文之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碗中那些正沿着碗壁汇流下去的残余的汤药。
里面不知何时爬了一只蚂蚁进来,可能是老道人站起来的时候,从道袍之上抖落的。
哪怕顾文之同样是人间大道之修,只是有时候听着人间那些故事的风声,或许也会觉得自己有如这样一直被碗壁汤药逼得无处可去的蚂蚁。
一直过了许久,顾文之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以为山河观偏安一隅,总可以安宁一些。”
老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确实偏安一隅,远在槐安西面,再往西,便是雪国之地。但人间风雨,很多都是从这里吹出去的,以你师兄他们的性子,又如何会放过这样一座道观,且不说你师兄,便是观主......”
顾文之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师父,沉声说道:“观主如何?”
老道人很是唏嘘地说道:“从观主离开山河观的那一日起,他便不会回来了,也不会管这座观里的事了。山河观的存亡,是李山河的事,而与他乐朝天无关。”
顾文之被老道人这句话里的意味震惊了许久。
不止是话语里透露的,关于那样一个道门大修,白风雨的弟子的真名的事,同样是那样一个道人的选择。
“我不是很能明白。”
顾文之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
老道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声说道:“最开始我也不能明白,但是当我听见李石的那些故事,当我坐在这里想了很久,却也是直到后来才迟缓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从来都不是观主不在,我便可以是观主,观主不在了,那便是不在了,山河观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是你师叔对于当年白风雨之事不能释怀,从来建立的一个用来对人间之事进行干预的临时的管制之地。”
老道人很是唏嘘地说道:“换而言之,月圆水满,人间才需要山河观。他就像一个守着糖果一样守着这片人间的愤怒的少年,谁要不自量力的抬头看天,他就要打死谁。”
老道人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是讽刺地笑着。
“观宗本应该是观中保守派的,只是身为观宗大弟子的李石,在见过了某个同样出自青天道的道人之后,反倒觉得你师叔的这样的激进的行为,过于保守了。于是不管抬不抬头看不看天,只要你比人间高一尺,他便斩掉你一尺。”
顾文之默然地坐在那里。
“这样一个地方,在一开始的时候,走的路便是偏激的。也许是对的,但永远是偏激的。”
老道人轻声说着,却是看向了人间北方。
“所以我们要感谢陛下。”
顾文之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老道人平静地说道:“鹿鸣的故事,何尝不是陛下给山河观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顾文之终于明白了什么,蓦然回头看向人间西面。
风雪不可见,只有暮色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