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相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瑶姬平静地说道:“所以又何必东奔西走?天下之势已经不可力挽,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世间尔尔而已。”
卿相倒是自嘲般笑了笑,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是此间了了者。”
瑶姬轻声说道:“了了者又何至于此?”
卿相叹息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大口地喝着酒。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书生才缓缓说道:“天地神鬼尽没,诸般冥河之力尽皆来此,神女大人应该离正神之位不远了。”
瑶姬不置可否地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书生很是诚恳。
“卿相与神女大人,现而今已经是同舟之人。”
书生转头看向北方。
“神河已经回归槐都,现而今的人间虽然并无动静,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世人只是在等一个结果而已。”
“神女大人赢了那位前辈,则天下尽归黄粱,一切从头分说。”
“神女大人若是身陨于此,则神河挥师而来,卿相死无葬身之地。”
瑶姬听着卿相的这些话,却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纵使赢了,人间之事,依旧未见分晓。”
卿相的目光落在了瑶姬的那柄伞上。
人间有一个少年,同样无比长久的,撑着一柄伞。
瑶姬同样看向了手中的伞,轻声说道:“你是否好奇这样一柄伞是何来历?”
卿相沉默少许,缓缓说道:“确实如此。”
这样一个自冥河之中复苏的古楚神鬼并未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松开了那样一柄伞。
于是。
于是人间风雪。
卿相于那种极为熟悉的寒意之中,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瑶姬重新握紧了那柄伞,低头看着那一处与冥河相通的静思湖,淡淡地说道:“这是自冥河镇子,当年你们人间某个磨剑崖崖主,送往了冥河用以镇压冥河之水的剑意之中,撷取的一小段。”
卿相只是沉默地在那里喝着酒,什么也没有去想。
瑶姬倒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说起来,我看了当今人间如此之久,不得不承认,一切今非昔比,哪怕是孱弱的世人,在某个故事的厚积薄发之后,未必不能有着踏天之力。”
“天衍机,混沌机,以至于某一张大羿之弓。”
卿相并不知道瑶姬是如何知道这些东西的,只是大概对于这样一个神鬼而言,许多人间都东西,确实很难成为秘密。
“但我在冥河之下的人间,还见到了另一种极为璀璨的文明。这恰恰是冥河之上的人间所欠缺的忽略的,甚至在你们人间的《人世补录集》中都曾经提到过的。”
卿相皱眉看向瑶姬,沉声说道:“那是什么?”
瑶姬轻声说道:“你在雷雨天打过伞吗?”
卿相有些不解其意。
瑶姬也并未与卿相多说什么,只是立于浩瀚神力之中,静静地看着人间。
“当你们理解了这样一句话,日后便会理解这样一柄伞下的故事。”
卿相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会将这样一个问题交给数理院的先生。只是......”
瑶姬低下头来,接过了卿相的那句话,温声说道:“只是你有所不解。”
“是的。”
瑶姬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不解的,神鬼不是一心要让世人孱弱。我既然重来人间一趟,总要为这片人间留下一些东西。一切故事,我已经与你们说得很明白,那便是徒然二字,世人既不信,世人既不愿。”
这位古楚神鬼颇有些寂寥地看向了那片大湖。
“我只能强求。”
“但人间之事,不可强求......”
瑶姬说到这里,倒是沉默了很久,低头看着自己的那双小鞋子。
“那便这样吧。”
这位古楚神女什么也没有再说。
只是当这样一句话落下的时候,那样一个喝了大半辈子酒的书生,却好像突然有着诸多醉意涌上头来。
立于湖畔的那位神女好像骤然变得极为遥远,又似乎无处不在了。
那一袭黑色拖地长裙之上,骤然有着无数古老的纹饰渐渐浮现,如同幽草兰芝,亦如深山雨露。
无数神灵辉光有如翩然之蝶一般落向人间。
这个书生仿佛听见了那样一处大泽之中,那些承载着冥河之水的一切人间之地,有着许多的温婉而神秘的歌声传来。
是古楚礼神的歌谣。
古音古调。
颂曰。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
是山鬼,亦是当年巫鬼神教的巫山神女。
卿相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些好像自两千年前传来的歌声,什么也没有再说。
抬头看向天穹之中,那样一条漆黑的幽黄山脉之上,有浩荡冥河而来。
化作了无数神力,替这样一位古楚神鬼,进行着最后的洗礼。
书生转过身去,仰头喝着酒,很是洒脱地离开了这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当然不止是剑修。
书生,神鬼,道人,少年,世人。
普天之下,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