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下面的时候,这个曾经开酒肆挨打的年轻掌柜又犹豫了少许,而后煮了两碗。
一碗摆在对桌,一碗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面看着窗外灯火,一面安安静静地吃着另一碗。
另一碗是给秋水——那日那个从崖上走下来的女子准备的。
王小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在世人的想象里住了一千年的女子,突然走下了崖来。
煮那一碗面的意思,大概也是怕那个女子有事下崖,赶在过年前匆匆回来的时候,连一碗热饭也没有。
他哪怕不是修行者,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磨剑崖不问世事,崖上的人突然下崖,大概也是老了,要死了。
但是万一没有呢?
小镇里的人们终日仰望着那座高崖,虽然从来没有真正上去过,但是自然总有着万般憧憬。
更何况,这样一个临海小镇,能够在人间有着诸般名气,自然也是因为在这里有着那样一座高崖,崖上曾经有过那样一些人。
王小二在那里吃着面,又胡思乱想着。
如果那样一个人,真的不回来了,那么崖上怎么办?
虽然他知道崖上还有另外一个白衣女子。
但是她能够像秋水崖主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座高崖上,令世人不敢仰望吗?
王小二吃着面,突然发现今日煮的面有些不好吃,也许是分心了的缘故。
意识到这件事后,这个人间酒肆开面馆的年轻人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下面的人,怎么还操心起崖上的事来了?
是下面的人。
也是下面的人。
王小二于是没有再想那么多,叹了一口气,大口地将碗里的面吃完了,而后收拾好了碗筷,又摸了摸另一碗,尚且温热,因为担心面会糊,所以这一碗其实过了一遍凉水,才放入了面汤之中的。
王小二又看向窗外,小镇深夜街头灯火通明,有着袅袅热气在街头飘散着。
只是并没有那样一个女子在长街里走了回来,看着这个人间小掌柜说道给我来一碗面。
王小二守着那一碗面等了很久,终于确定那样一个人大概是不回来了。
于是将对桌的面捞到了自己身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白发去不返。
老子吃两碗。
......
高崖清冷。
十二月十五的月色终究是找不到大年三十。
一瀑青丝散落在剑意之阶上的白裙女子膝头横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人间某处遥远的高山。
冥河悬在世人头上,但没有悬在磨剑崖的头上。
只是当一切将逝,这座三千六百丈高崖之上的人,还是平静地带剑走入了人间,而后不复归来。
当某艘黑色小舟逆流而去,穿过了某处人间屏障,真正落入冥河之中的时候。
这个白裙女子终于抬手握住了剑,而后平静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人间,一步步向着崖顶而去。
当然是平静的。
死亡是的。
登崖也是的。
这座人间孤寂的高崖,也许终将在岁月里慢慢消去一切声音。
但是直到它真正的,如同函谷观一般,不再落于世人眼中之前,依旧需要有人坐在崖顶。
也许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日,镇上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踏入了那些剑阶之上,却发现那些剑意已经消失无踪的时候。
磨剑崖才会真正的不复存在。
高崖仍在,只是剑崖不再。
秋溪儿平静地穿过了最后千丈的凌厉剑意,而后停在了那处高崖的最后一阶剑阶之前。
很多年前她便是崖主境。
不是人间崖主境。
而是剑崖崖主境。
这样一个只是名字有着差异的境界,也许在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丛刃是这个境界。
神河也是。
能够踏上最后那一阶剑阶,才是真正的崖主境。
秋溪儿停在了那里,平静地站了很久,而后倒执长剑,一步登崖。
有浩然剑风自高崖之上吹落人间。
于是那一刻,人间便知道了。
这是磨剑崖第十四代崖主。
秋溪儿,秋水之女,白衣后人。
人间也许万千大修目光越过新年的繁盛,自遥远的地方落向这处高崖,也许带着一杯即倒的醉意,也许带着闲走人间的平静。
但那样的东西,都是与崖上之人无关的存在。
秋溪儿只是平静地,无悲无喜地穿过了浊剑台,也越过了那处曾经藏了一柄剑的高崖清泉,执剑走到了高崖最边缘,在那里面朝着人间一片夜色之海,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
人间仿佛听到了一些海浪的声音。
好像来自那样一片四十九万里的渺远之海。
但那不是东海的声音。
而是秋溪儿神海之中的声音。
这个曾经与张小鱼程露并称年轻三剑的清冷女子,向来都是小道第六境。
倘若以人间境界而言,便是连上境修行者都不算。
只是当她在那些剑阶之上安静地坐了十五日的时候,她便已经是道果摇尽的小道九境。
南岛曾经问过桃花一个问题。
倘若世人在低境界不断的逗留,是否便可以将境界沉淀得无比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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