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富春宫那边派人来请。
皇帝本说不去,雪茶正要去传话,皇帝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夜色阑珊,皇帝的銮舆起驾前往富春宫去。
从乾清宫而行,靠最近的自然是紫麟宫,要去富春宫也要打紫麟宫门前过。
雪茶不由地仰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目不斜视,像是不知道銮驾已经到了哪里。
一行人缓缓过了紫麟宫门口,雪茶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阵悠扬的琴音,从紫麟宫中传了出来。
雪茶并不懂这些音律,只觉着这琴音高低起伏,听着令人心情愉快,不由扭头。
直到皇帝说道:“停。”
众人忙止步,雪茶呆了呆:“皇上?”
赵踞侧耳倾听,抬手示意他噤声。
这会儿那琴声在夜色之中流溢,随风飘荡,高高低低,似乎连魂魄都浸润其中,极为受用。
众人虽不懂,却也有旷然心怡之感。
近半刻钟,琴声才停了下来。
雪茶左顾右盼,不失时机地插嘴道:“皇上,这琴声真好听,不知道……是不是德妃娘娘弹的?”
这是废话,紫麟宫内除了仙草,谁还会弹琴,且满宫里的人只怕也挑不出比她弹的更好的。
雪茶这般说只是盼着皇帝去看一看而已。
不料赵踞却不言语,皇帝垂着眸子,面无表情。
雪茶心急,鼓足勇气又道:“只不知道这弹的是什么呢?皇上可听出来了?”
弹的什么,皇帝当然听出来了。
正因为听了出来,才喝令停下銮舆。
但是……人在高高的肩舆之上,皇帝的眼波闪烁,终于道:“走吧。”
雪茶大失所望。
紫麟宫中,仙草一曲弹罢,抬眸瞧了眼宫门口。
寂寂无人。
她知道先前那人必然是在听的,只不过他听了后是何反应,她却不能完全预料准确。
可是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她的极至了。
原本玉白的脸上多了一点晕红,手指在琴上一按,仙草站起身来。
她转身看着面前那棵大杏树。
谭伶原先立在殿门口,见状上前,低低道:“小殿下才睡下了。”
仙草点点头。
谭伶也看了眼宫门口,道:“皇上今晚上好像是往富春宫去了。”
“应该的。”仙草回答,又看谭伶道,“你去看着拓儿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会儿。”
谭伶道:“天儿冷了,娘娘别站太久,留神着凉。”
谭伶去后,仙草又站了半天。
想到那日在殿内跟皇帝对峙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看着杏树岿然不动的样子,仙草抬手轻轻地在树身上摁落,喃喃道:“彼狡童兮,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她觉着脸上火热,便停了下来。
不料,身后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仙草睁大双眼,还不曾回头,身后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一只手臂从后面揽过来,把她轻轻地抱住。
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方才弹的真的是这个?”
仙草的脸上早就热涨一片,无地自容,本能地说道:“不是!”
“哼,”赵踞冷哼了声,“现在否认是什么意思?敢做不敢当?”
仙草闭上双眼。
原来她方才所弹奏的,却是诗经里的一首“狡童”。
仙草所念的是上半首,皇帝所念的则是下半首。
这本是一首情诗,狡童的“狡”,可以理解为滑头狡黠,也可以理解为长相俊美。
上半句的意思便是:那个好看的男孩子,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因为你的缘故,让我食不下咽。
而后半句的“食”,是一起吃饭的意思,“息”,则是“安稳入睡”。
这其中缠绵悱恻的热烈思恋,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大胆奔放的情诗,虽是出自诗经,却被一些道学家所不齿,而徐悯居然会弹这种曲子,她的用意是对谁,皇帝当然不会不知道。
此时此刻,赵踞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见她闭着双眼不肯回答,心里忍不住一软:“你真的……是为了朕弹的?”
仙草终于小声道:“不然呢?是给谁?”
赵踞的手臂在她腰间一紧:“就这么……想朕?嗯?”
仙草浑身发热,突然想到这是在殿外,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眼睛呢:“先、放开我。”
赵踞道:“先说明白。”
仙草深深呼吸。
赵踞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快说。”
仙草终于说道:“是。”
声音轻而颤,像是一朵花瓣随风飘落,却正落在皇帝的心弦上。
那深邃的凤眸中掠过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