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件刘家代代相传的压箱底老物件,说是宝甲,在陈平安看来是真的丑陋吓人,巨大甲胄上,布满了枯树瘤子似的铁筋,更有五条并列的深刻抓痕,从左肩头一路倾斜向下,一直抹到右边腰间。
关于这一点,两个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象不出,到底得是多么庞大的山林猛兽,才能够造就这幅恐怖光景,后来朝廷多有封禁山峰,不得百姓进山砍柴烧炭,陈平安和刘羡阳几乎从不逾越禁例,很大部分原因便在这里。
陈平安有些奇怪,这副黑炭似的铁甲,丑归丑,但是刘羡阳是真打心眼将它当做了传家宝,哪怕是陈平安这样的交情,这么多年来也只给看了一回,不到半炷香就又小心翼翼搬回朱漆箱子,供奉起来。
不过眼见着刘羡阳时不时偷瞄黑衣少女的情形,陈平安有些释然,刘羡阳从来就是这种德行的人,见着好看的女子就管不住眼睛,但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心动,只是喜欢显摆炫耀,比如以前夏天在廊桥那边,在小溪里光膀子洗澡,若是有提着秧苗或是牵着黄牛的同龄少女经过,刘羡阳是必然要来三板斧的,先火烧屁股地爬上岸边的大青石上,然后大声咳嗽——宋集薪对此点评为“昭告天下”,最后再一个扎猛子。眼力很好的陈平安,其实看得清楚远处少女们的眼神、脸色,所以一直很想告诉刘羡阳真相,那些相貌好看的姐姐们,有翻白眼的,有嘀嘀咕咕骂人的,更多就是根本视而不见,唯独就是没有眼睛一亮、觉得你是一条英雄好汉的。
当然,后来刘羡阳看上了宋集薪的婢女稚圭,莫名其妙就深陷其中,在那之后,高大少年好像眼里头就再没有其她的漂亮女子了。哪怕此时此刻跟黑衣少女摆阔绰,也更多是希望傲气冷漠的少女,不要小看他,别以为挎着刀提着剑,就能拽得天王老子似的,我刘羡阳的这件传家宝,那也是小镇独一份。
帷帽少女等到陈平安后,环顾四周,最后将长剑横放在一只彩绘戗金花卉的老旧博古柜上,彩漆斑驳翻裂,她为了给长剑腾地方,挪开许多瓶罐杂物,发现柜子后壁镶嵌有一幅图案,一株金色桂树,正值圆月当空。
少女转头说道:“剑放在这里,你们不要动它,否则后果自负,我没有开玩笑。”
刘羡阳忙着擦拭宝甲,时不时低头呵口气,直接用手臂轻轻摩挲,已经真正乐在其中了。
陈平安承诺道:“一定。”
少女对刘羡阳说道:“这只柜子不值钱,但是这幅金桂挂月的镶嵌图案,你别轻易贱卖了。”
刘羡阳头也不抬道:“那玩意儿,我打小就不喜欢,姑娘你要中意,自己刮下来便是。”
黑衣少女当然作此焚琴煮鹤之举,她只是好奇问道:“这幅图案的材料是什么?”
刘羡阳回头瞥了眼,“好几百年的物件了,我哪晓得,就连我爷爷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陈平安轻声道:“应该是从小溪滩里捡来的石子,有很多种颜色,不过刘羡阳的长辈,当年肯定是只拣选了金黄色的,先碾碎了再粘在一起。我们把这种石头叫蛇胆石。”
黑衣少女问道:“石子?溪里多不多?”
陈平安笑道:“宁姑娘你要是想要,我能给你一天捡一大箩筐来,我们这边没谁待见这个,就顾粲喜欢,经常自己一个人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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