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是向成功的内眷,这是给他老哥自己留滴,都是些雏儿,我拢在一起,万一哪个哥子需要,比如总爷你需要……”
张翦闻声也跟着帮腔:
“这些都是向成功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大帅,您看哪个不错,留一个吧,要不,就都留下?”
“胡闹!发兵时我怎么说的?还想不想跟着我走?都遣散了去,问明了,有家的,都令归家!”南离厉声斥责,面色板做一块。
“标下遵命!”陈登皞赶紧抱拳打躬,很夸张地吼一嗓子。
南离看着这乱世之中的姐弟俩,满身泥土,很是狼狈,心下不免感慨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就在这时,少女也听得南离的这番话,心生诧异,轻轻抬头看了南离一眼,觉得这少年将军这番话如浊世清莲,真个不同寻常,细看时此人不戴盔甲,一身白袍抱肚,格外的英挺又儒雅。
南离说着话也正感慨间打量这对姐弟,与少女抬头看来的眼神一对,只一瞬间心中竟微微一动。
这少女中等偏上的个头,身形苗条,只一身敝旧的粗布衣衫,还满身的泥土。
少女鬓发绾做一个村姑的模样,面上脏兮兮的都是黑灰,看不出什么模样,更一直低着头不与人对视。
可是这一眼望来,这一瞬间,分明眼波流动,眸子闪亮若星,细眉淡扫,更如秋风过水,令南离心中居然动了一下,如涟漪清荡。
女子扶起少年,收敛眼神,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轻声却清晰地谢道:
“王者之师,不与妇孺争道,将军何必难为一介小子,小女子代舍弟致歉了,冲撞莫怪。”这嗓音清亮、端庄、安稳、沉静,并无临兵的畏缩惧怕,而且是带着川南口音的官话。
南离闻得,心中就是一动,再上下打量这女子一眼,眼睛就是一亮,然而眼神瞬间变得柔软,竟不自觉地在这粗布衣衫的少女身上停了那么一瞬。
这一瞬很短,却被在旁的陈登皞看在了眼里,心道:净特么瞎传,赵爷未必真是太监,见了女人这不也挺馋的,这丫头还一脸的黑灰呢。
“不要与百姓为难,也不要使她们姐弟分离,有家的都送回去吧。”
“好嘞!”陈登皞见南离并未怪罪自己,很是开心,向这姐弟俩吼声:“跟我来这边,且先待在这里,明日送汝等回乡去!”
但这荒郊野外不能久留,只能先往荒废破烂的丹棱城歇宿,至于遣散放返归乡,也只能待次日天明了。
恰巧张翦来报追杀战果,最后才颇为后悔地言及未能擒拿匪首向成功。
南离闻报有些失望,再看看四下离乱凄凉的难民南离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
“不勠尽鲸鲵哪得汉水之清啊!”
“今日邛眉开耳目,始知天将是书生。”
女子扶携着弟弟从南离身畔过,轻轻地应合了一句,就匆匆前行。
其实二人这一唱一和的是唐代刘禹锡的一首镇乱诗,原文是:
旌旗入境犬无声,
勠尽鲸鲵汉水清;
从此世人开耳目,
始知名将是书生。
说的是当时山南西道节度使温造平定杨叔元之乱,书生出身却尽显名将风范。
南离的感叹与女子的应答,可谓都是因熟知诗文而结合当下的应景之语。
然而女子却又是用“天将”之称轻轻地捧了一下南离,结合南离是赵子龙再世的传说,可谓应情应景,令南离诧异之下很是受用。
二人如此应合,在旁擎着火把的张翦、陈登皞等老粗们是一头的雾水,面面相觑,都奇怪日常与女子不苟言笑的总爷今日怎么对上个碴子胡言乱语起来,没听说咱家总爷会作诗啊?
南离不是不懂诗词歌赋,毕竟他文科出身、政工专业,他只是不耐与欧阳直这种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八股酸儒对词儿。
这时也是有感而发,不想竟被一名夤夜离乱的女子接了词,也是诧异。
不由得又深深看了女子一眼,可女子已经携着弟弟匆匆离去,只有一个火把光里凌乱跳动的苗条背影,南离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陈登皞与张翦这俩老粗别的不懂,南离的几声叹可是把俩人都惊了,跟在南离身后互相对视一眼,阴影下竟然心有灵犀地一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