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位世子看着南离的做派很是不以为然,常常撇着嘴指斥:“那个娃儿头壳坏掉,不要做官要做伕子……”
因为在行十万呼九思营中呆过小二年,对于摇黄的作为方式欧阳直有着更为直观的认识。
用弓弦捆住两手大拇指,寻棵大树吊起,只令脚尖两个趾头沾一点地,大指上的弓弦越勒越紧,同时火烧炮烙,这是摇黄贼最常用的拷掠手段,往往把人炮制到死,这路初级技能不熟练都不配称作摇黄贼。
欧阳直遭过这路刑罚,因此天残地缺哥俩当初把他用麻绳捆着手腕吊上房梁,对他来说已经不在话下。
摇黄与农民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们起家就是土匪而不是流民起义求活,他们是借着明末大乱的大势而摇身做大,其行为方式不仅与入川前期的西营以及闯营不一样,就是比之清兵也更为残忍酷烈。
摇黄贼就算了,西营也罢、爱屠城的八旗也罢,就是大明的官军,也是到哪儿抢哪儿,他们杀人差一些,无非拷掠财货,逼之不得才杀人,还要留着活人做伕子种地,女人自然也是要留在营中供奉的。
因此与各路人马两相比较之下,欧阳直就一直在琢磨:这个赵南离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小小山寨虽然和睦,经历丰富的他却总觉不是长久安身之所,他见过那些漫山遍野的贼兵,如何打破寨堡,屠戮乡民,将小儿挑在枪尖上取乐……
他赵南离绝对不同于那些贼寇,更不同于清兵,然而说是个参将,也不是南明武官勋镇的做派。
除了操练,每日里还与手下兄弟同吃同睡,没半分的大官样子。
赵……参将什么的,这么小小的一支队伍,就是再好,又能济得什么事?因此前往眉州投奔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念想。
本来他还想,若是山寨怕他走漏消息,不放他走也就罢了,就这么混着吧,混一天是一天的。
若说元辰老爷子是士人出身,同情他还就罢了,不成想南离竟也这么痛快,还要送他一程。
其实欧阳直一直就在犹疑:就是去了西川能投靠谁?又能如何求活?
待到真的要分离时,他突然就后悔了,只觉如今的天下,再没了比宝和寨更能让他感觉到人世间尚存的人性温暖之所在。
而南离却并不意外:这时的西川可不比太平年景。
内江到成都,不过三百五十里的水路行程。
太平年月,有好马就是四五日的行程,日常商旅结伴、游走探亲也就是六七日的脚程或者水程。
可如今这岁月,这一路来好似不见人烟,那是因为南离这一番带的人多,而且多次猎虎猎豹,远远望去,猛兽直觉能感知杀气,早就退避。
就欧阳直带着那么三五个伴当,不被虎叼了还是好的,就怕遇见那山坳险处潜伏的民贼两可间的刁民恶贼,见你人少劫了财货不说,还要拿去把嫩的下锅老的腌腊备荒。
因此南离对于欧阳直临时变卦不走了并不意外,令南离意外的是另一件事——欧阳直对于两川民情风土、山川地势、明清态势的掌握远远超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