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峤西坐在病房外头的长椅上,拆开书包里头的文件夹,低头继续看。堂嫂回来了,拿洗好的苹果递给他。蒋峤西拧开水杯,去接满了水,他用笔在纸上记一些内容。堂嫂又过来了,要把床头那叠钱还给他。
“我用不着。”蒋峤西抬头看着她。
“你是大学生正是花钱的时候,你怎么会用不着”堂嫂皱眉道。
蒋峤西说:“用到我再找你拿。”
堂嫂说:“你不会自己记账?”
蒋峤西理所当然道:“不会。”
堂嫂苦笑起来了,昔日美丽的眼尾早已有了皱纹:“那你应该快去约会,快找个女朋友帮你管钱,这么帅的弟弟怎么还是单身汉。”她要把钱塞到蒋峤西的书包里。
蒋峤西说:“等我找着了再问你要,你先帮我存起来。”
刚刚出事的时候,堂哥被他的前同事火速送进了医院,堂哥一家人本来就在股票市场损失了千万,又背上了债务。那日子是火上浇油,没有尽头。2009年的除夕夜,堂嫂带着孩子与两个老人搬家躲债,蒋峤西自己在医院病房,陪着还没有苏醒的堂哥。电视机里在放中国大陆的春节联欢晚会,蒋峤西记得那是个小品,关于北京奥运的,他把电视静音了,他知道堂兄也听不到。
医院里总有其他病人和家属来来去去。他们有时崩溃,有时跪在地上痛哭,对医生求情。蒋峤西听到了,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过会儿又低头继续学他的书。
走的时候蒋峤西对堂嫂说:“我再过一两个月去面试。”
堂嫂问:“你申了哪一家?”
蒋峤西说:“都去试试。”
堂嫂说:“你的西服一直好好放在你哥衣橱里,我回去给你熨一熨。”
蒋峤西走回到堂哥床前。
这里的大夫曾说,堂哥的生命可能维持不到三年。
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蒋峤西握了一下堂哥仍动不了的手。“明天再见啊哥。”他用广东话说道。堂哥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在电话那端给予他的坚定回应一样。
夜班地铁,人多得很。蒋峤西坐在座位里,路上继续打开书来看。
他抬起头,又望向窗外,那一片幽暗,窗玻璃上映出了蒋峤西的脸,他望见了自己。
蒋峤西有时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那好像是他想像出来的内容。他想起那两条在他面前徐徐跳动的马尾辫,想起新车里封闭难闻的甲醛气味,想起穿着短裙从小白楼下面走过的林樱桃,想起竞赛班的课桌,想起冬令营的考卷,想起他走出火车站台
出了地铁站,天上下雨了。香港的天气就是这样,闷热,阴晴难测。蒋峤西穿了件灰色的短袖恤,就算淋湿也干得很快,所以他并不在乎天气。他穿过卖场,穿过人潮,年轻的学生男女在小吃街吃喝玩乐,到路边相拥着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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