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持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多,又放弃了那么多,他背着他的理想,马上要走到终点了。
林其乐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爸爸床头的磁带里听到过的一首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要想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蒋峤西已经快一年没来过学校了,林其乐却还经常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他”。五月初,高三全年级进行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林其乐循着考号去了低年级,高二9班的教室,她在分给自己的课桌上看到了陌生学妹用小刀刻下的“蒋峤西”三个字,刻得相当娟秀。
就连做值日的时候,林其乐卷起袖子把拖把放进公用工具间,她在泛灰的散发着陈腐潮湿气味的粉墙上,看到了一墙密密麻麻的名字,木村拓哉、阿信、金在中林其乐在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条笔画一条笔画地看。
很快的,她找到了,她从兜里拿出工具间的钥匙,在不知道是谁刻下的“蒋峤西”上加深这些比划,让谁也模糊不掉。
也有时候,和蒋峤西有关的人会出现在林其乐眼前。
高二13班的学弟齐乐一个月内第四次出现在林其乐班门口。他说他是想来看看蒋学长来学校了没有,想找他问题。
林其乐走出教室,说:“他如果来了我给你发短信吧。”
齐乐高兴地很,和林其乐交换了手机号码。他说:“融融学姐,蒋学长还有好几本数学讲义在小白楼放着,我今天看见了,差点被人扔了,要不你中午跟我去拿。”
林其乐连忙答应,又皱着脸问:“你叫我什么?”
齐乐坚持要叫林其乐“融融学姐”。在小白楼的走廊里,他说起他从小被同学起哄叫“融融”,他虽然不喜欢,但觉得“融融”这个名字并不难听,只是更适合女生。“一开始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才适合这两个字!”
林其乐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是那种学弟并不尊重她的古怪。她走到齐乐说的,蒋峤西以前学奥数时上自习的课桌旁,蹲下把里面差点被人丢掉的习题册、讲义和草稿纸拿出来。
已经快两年没人碰这些东西了,连蒋峤西自己都遗忘了,一层灰。林其乐随便翻了翻,真的都签着蒋峤西的名字,她把这摞书放在椅子上,转过身弯下腰就开始咳嗽。
齐乐在旁边站着,这么低头看她,也不帮忙。
林其乐去洗手间里洗手,她掏出纸巾,一点点沾湿了,去擦那些书封面上的灰尘。她把这摞书抱起来,连同抽屉里几只不知道还有没有水的笔,要回自己教室去。
齐乐忽然在身后说:“那个,融融学姐。”
林其乐回头,皱眉说:“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好奇怪啊。”
齐乐抬起手,有点无奈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又把手放下来,看起来很酷地揣进裤兜里。
“你知道蒋学长要去美国,对吧。”他突然抬头对他说。
林其乐也回头看他。
教室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些灰尘粒子在光里盘旋,它们好像是没有生命的。
是什么在引导它们盘旋呢。
“你知道蒋峤西去哪里了?”林其乐忽然问。
齐乐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他去了美国,以蒋学长的层次,很可能八年九年都回不来,万一他再留下搞科研”
“你想说什么啊?”林其乐问。
齐乐严肃看她:“学姐,你看我怎么样?”
林其乐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卡壳在原地,她一双圆眼睛睁大了。
“我我也搞数学竞赛!”齐乐忙说,“虽然比不上学神,但我也算个学霸吧我也不差!而且,我不去美国,我用你等我,我还比蒋学长年轻呢,年轻一岁!”
见林其乐迟迟没说话,齐乐说:“以前蒋学长在,我没好意思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可爱,看着傻乎乎的,特会照顾人。与其在国内等蒋学长八年九年的,不如”
他话没说完,突然身边的椅子就沿着地板往外滑。小白楼的地面冷不丁晃了几下,墙上挂着的“数学之神”阿基米德画像突然掉下来了,“砰”地一声。
齐乐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他好像惊扰到了什么神明一般。
林其乐气喘吁吁跑出了小白楼,她皱起脸四处看,发现校园里好多学生都跑出来了,原来刚才那种晕眩感并不是幻觉。
到放学时候,林其乐牵着秦野云的手,挤在人潮中。她们站在学校小超市上面挂的电视机前,看解放军在汶川一线抢险救灾的场面。杜尚眼眶通红,他似乎总能体会到比旁人更多的痛苦。林其乐回过头看他,拿最后一张纸巾给他。
伤疤越多,人总是越敏感。林其乐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把座位让给一位上车来的老大爷。那位大爷手哆嗦的,从坐下以后,就按一个手机,按了半天都没把电话打出去。他忽然抬起眼:“丫头,帮我打个电话,帮我打个电话。”
他声音里有股忍耐不住的哭腔,喘不上气一样。林其乐本来还挺平静的,她接过手机来,突然觉得特难受,灾难离他们普通人是这样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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