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出道的新人女歌手,正吟唱着他乡的童谣。
蒋峤西这么近近地看了林樱桃一会儿,又闭上眼了。他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他陷入了自己很私人的回忆里。
林其乐躺在他身边,手放在枕头边,眼睛大睁开了,这么近。她把手伸过去了,手指在蒋峤西额头上摸了一下。
这道疤,怎么还在,怎么这么多年还没有消退呢。
“樱桃,”蒋峤西忽然睁开眼,“你想让我走吗。”
林其乐小时候总说,蒋峤西,你不要去美国,美国人很坏,美国很危险,你不要去,你不要转学,你不要搬走,你不要离开群山
“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林其乐说。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蒋峤西问她。
林其乐愣了愣,她说:“我、我不喜欢美国。”
“那你想留下我吗?”蒋峤西再问。
林其乐迟疑了一会儿,她的嘴唇张开了。
“你去吧”她说。
蒋峤西看向了她,看到那条樱桃项链从她领口坠下来,散发着叫他来看,也那么刺目的光芒。
“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林其乐轻声说。
蒋峤西始终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中午。他在群山工地,看着林海风叔叔教着教着林樱桃骑车,忽然间就把车把松开了。他让林樱桃尽情地自由飞驰,让她像一只鸟,一只幼鹰,释放出她的天性,无所畏惧。
那种刻骨铭心的羡慕、嫉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蒋峤西心中慢慢就消失了。
是因为樱桃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他吗。
蒋峤西把她搂过来来,搂到自己的空缺里,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樱桃在哭。他听到樱桃抱怨:“你这里怎么只有孙燕姿的歌,我想要听那个科恩叔叔的歌”
爸爸说,人活着,就像蚕,像蛇,像螃蟹,到了时候,就必须要蜕壳了。只有把一些东西放下,忘却,才能轻装上阵,继续更好地生活。
夜里下雨了。林其乐走在蒋峤西的伞下,他们手牵着手,一同离开酒店。明天,蒋峤西将要开始在清华上课。等暑假结束,他要去香港,准备来年五月的考试。来年五月,那几乎就是高考前了。林其乐意识到,她以后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北京夏夜的雨滴,散珠般敲打在伞面上。
“樱桃。”
“嗯?”
蒋峤西在雨声中说:“我去美国是堂哥资助的,但我应该有不少奖学金。”
林其乐在旁边听着。
他们从学院路走去人大附近的酒店,怎么也要半个小时。但他们都有默契,不乘公交车,也不打车,就两个人这么走。
“所以除了我,”蒋峤西举着伞说,“养活一家人应该都没有问题。”
“蒋峤西”林其乐笑了,她冲他摇了摇头,又低下头。
他一直把她送到了酒店楼下。临分别前,林其乐站在酒店大厅投射出的光里,一直在看他。
中关村一家电子商铺里,电视机开着,正播报中央二台的新闻:
“本月2日,德国工业银行宣布盈利预警6日,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投资公司宣布破产,8日,美国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宣布旗下两支基金倒闭”
“美国次贷风暴正席卷全球。”
“香港恒生指数昨日收盘2179271点,下跌288”
蒋峤西在柜台买了包烟,拿出一支来咬在嘴里。和林樱桃分开的时候,他脸上还笑着,这会儿笑容却端不住了。他肩膀后面有条肌肉一直抽动,嘴角一颤,直觉得有东西要往下落。
他真想说,樱桃,你在国内等我好吗,你不要恋爱,不要交男友,你就孤孤单单地在国内等我四年,或是八年、九年,你等我回来娶你,等我回来买个房子。
蒋峤西自己都觉得羞愧,这要多自私的人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他忽然就咳嗽起来。
林樱桃又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蒋峤西回来。
雨还在下,林樱桃想往楼上走,却又往下去了一个台阶。她把手伸出去,看到雨珠“啪”地一声,敲打在她的手心里。
她缩了一下,因为还挺疼的。不一会儿,她手心里便蓄的都是雨了。
妈妈。林樱桃抬起头,瞧着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她想,我长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