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面无表情的沉默片刻,忽然瘫着一张脸语出惊人道:“种花家。”
展鸰:“……”
张宋二人却已经十分郑重的念了一遍,啧啧有声,又齐声夸赞:
“啊,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是极是极,种花种花,何等闲云野鹤!尊师门之孤傲清高可见一斑!”
“大俗即大雅,这名字听着便叫人悠然神往,此生若得一见也不枉了!”
“不错,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诞于天然,到底比后人矫揉造作捏出来的名姓强多了……”
“师兄,我觉得这家字用的极妙!试想,有人既为家,国为大家,人为小家,便是天地生灵,又有几个是没有由来的?这由来,便是家了!”
那师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展鸰和席桐想解释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张嘴,面容一度十分扭曲。
种花家……真要说的话,你们两位也算是啊!
展鸰痛苦的捏了捏额角,小声对席桐耳语,“古人都这么喜欢发散思维吗?”
包括她早期认识的铁柱、诸清怀,甚至那些街上猜灯谜的,好像都特别喜欢自己脑补!
莫非这就是他们猜灯谜猜不过古人的原因?
席桐忍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说不准,现代社会科技泛滥,人们习惯了直接从外界摄入信息,绝大部分人已经差不多被养废了……”
四个人心思各异的激动了一回,宋道长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定性为“种花家”门派的编外弟子,又朝着东方郑重拜了几拜,这才得以继续方才的进程。
绘图纸什么的,外部结构倒是好说,瞅一眼就画出来了,就是那个内里构造,因为清宵观也没留下个图纸什么的,席桐生怕内中有机关,迟迟不敢下笔,最后还是请张道长取了油灯,在里头细细的照了一会才罢了。
油灯远没有现代的手电筒干净便利,四个人看了半日,再抬起头来,看清彼此模样后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一个两个刚还干干净净,如今都熏得满面黑灰,有两个人的额发都被烫焦了一大块,如今正可怜兮兮的扭曲着。
屋里就有水缸,四人赶紧打水用力清洗一回,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发现连鼻孔里都是黑的……
清理完毕的几个人正扑在案上不断修改图纸时,外头的小道士来敲门,“师叔、师伯,两位居士,午饭好了,趁热吃吧。”
四人这才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半日已过!
几人先后站起来,嘎巴嘎巴的活动下僵硬的关节,再看一回已经初具雏形的图纸构造,都很是欣慰。
宋道长揉着酸痛的腰背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往年。”
刚才的激动和兴奋过后,疲惫和酸痛便排山倒海的用来,瞬间压倒一切,竟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他瞧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竟也作此感慨,不觉有些滑稽。
展鸰笑道:“道长何出此言?不过是整日在屋里窝着不动弹,久而久之的,身子难免倦怠,回头每半个时辰便出门走走,自然身强体健。”
宋道长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没什么反应的表情,点点头,“言之有理。”
午饭是展鸰他们带来的烤鸭和卤味,还有清宵观自己种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并自己种的白菜和萝卜炖了一盆,虽然清淡,可味道不坏。
不过也只是不坏罢了。
也不知清宵观的大小道士们多久没吃过肉了,一个两个视自家出产的白菜豆腐萝卜为无物,略带矜持的频频朝着烤鸭和卤味伸筷子。
到底是方外人,脑瓜子就是好使,压根儿不必展鸰演示,人家自己就悟出了吃法,薄饼卷的一个赛一个溜。
又有那卤味,空口吃着满口油,却过于奢侈了,小道士无师自通的把馒头掰开,往中间厚厚的夹一层,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十分满足,美的眼睛都眯的瞧不见了。
他年纪小,生的灵秀可爱,这般豪放的吃相非但不粗鄙,反而有几分质朴的天真。
见他吃的这般香甜,在座其他大人也都胃口大开了,倒比往日多吃两碗饭。
见展鸰和席桐反而对着素菜频频动筷,张道士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
人都有点口腹之欲,他们平日生活清苦,身子早就有些缺乏油水,渴望的紧。如今骤然得了几大盘美味的肉,大人倒罢了,好歹忍得住,略吃几块解了馋虫就罢了,可怜那几个小孩子,却哪里停的下?
展鸰摆摆手,“无妨,东西做了就是叫人吃的。再说,孩子还小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天儿又冷着,不多吃些如何撑得住?”
张道士他们几个年长的略尝了味儿就歇了,大部分都留给年轻的小道士吃,叫展鸰和席桐感慨万千。
饭后日头正好,众人便在院内的石桌周围坐了休息。
清宵观的生活虽然清苦,不过几位道长的精神世界却繁华的很,若细细观察就会得知,这破败的院落中处处透着意趣。
就好比前方的一块空地上歪歪斜斜的长了几棵树,众人也不刻意纠正,任它胡乱生长。
用张道长的话说就是:什么修剪树木之流不过是人自己觉得好看罢了,可谁又知道这些草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万物皆有灵,何苦来哉!且由它去吧。
于是观中的树木真就肆意生长,歪的直的横的竖的不一而足,如今树叶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瞧着张牙舞爪的,果然比那些刻意修剪打造的多几分趣味。
宋道长亲自泡了茶,用青灰色的粗陶茶碗盛了,“这是前头几个月观里的菊花,我采下来洗干净了晾干,倒是清甜的很。”
不多时,热水里泡着的几朵干菊花纷纷绽放开来,在水下肆意舒展,十分美丽。
雾一般细密的水汽缓缓升腾,展鸰深吸一口气,笑着赞道:“好香!”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宋道长就笑了,“道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且包一大包!”
吃了人家的东西,又得了允许找空去学画,他们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呢,难得瞧见人家喜欢什么,自然是巴不得多送些。
才刚的小道士笑嘻嘻跑过来,将用道袍前襟兜着的一大包核桃、栗子的放到展鸰身前,哗啦啦堆了一座小山,“这是今年我与师兄们在后山摘的,一个个挑过了,没有虫眼,可香了!”
核桃皮已经去了,只剩下里头淡褐色的圆核桃,有的表面纹理内还嵌着一点脉络,很是有趣。
席桐弯腰捡起几枚,手指微微用力,那核桃壳便咔嚓裂开,露出来里头白中微微泛着黄色的饱满果肉。
果然新鲜。
他点点头,“多谢。”
说完,就将里头的果肉挑出来,转手递给身边的展鸰。
展鸰笑着接过吃了,也对那小道士道谢。
这核桃味道不错,香甜之中带着一点天然苦涩,回味无穷,倒是可以拿来做些核桃板糖。
对了,瓜子和花生的也很好,又香又脆,不过就是现在花生太贵了些。
罢了,回去就做些瓜子和核桃的吧!
见他们喜欢,小道士笑容越发灿烂,跟张道长他们行了礼,转身欢欢喜喜的跑走了。
席桐轻笑一声,又麻利的捏开几个核桃,不紧不慢的剥肉,“后生可畏。”
这几个小道士都被教的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且也知道礼尚往来,着实不易。
张道长就唏嘘道:“如今道教没落,已经许久没有人家主动送孩子过来,这些都是我与师兄弟们收养的孤儿……”
说到孩子,他又忽然转头看向展鸰和席桐,微眯着眼睛算了算,笑道:“好事将近,恭喜。”
两人刷的扭头,动作整齐划一,“这个也算的出来?”
张道长就笑,“仙姑也精于此道,莫要打趣贫道了。”
这二人印堂微微泛红,眉梢眼角透着喜气,任谁都看得出。
大约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个相处自然,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作为局外人的张道长等人看的就很清楚了。有情之人相处起来是瞒不了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饱含着绵绵情意,恨不得叫人溺毙其中,如何看不出?
席桐笑了笑,神情柔和的紧,“日子还未定,若果然定了,还请两位道长也去吃杯喜酒。”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自然要好好规划的。
一应新房、彩礼、嫁妆,都不能缺了,各样东西都得慢慢筹备。听说古时候婚姻嫁娶流程十分繁琐,倒也很有意思,他们既然来了,少不得入乡随俗。
张道长笑着摇头,“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只是我们清净惯了,远离人群,贸然前去恐叫旁人不便,届时只奉上贺礼也就是了。”
展鸰也不像一般待嫁女子那样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谢。
众人吃过茶,歇息一回,便又回到丹房内研究起来。
这一弄就到了太阳西斜。
图纸已经反复修改的差不多,几个人先后对比几遍也觉得无甚差别,一时半会儿的也添补不了什么。即便是有哪里不对劲,想来只有先把蒸馏器做出实物来,真真正正的操作一回,这才能查缺补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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